严德亲自推开了铁门,请向霄远和陈三宝进去。
“虽然不能放二位离开,但为兄我也算有几分薄面,给你们调一个舒服的地方住还是能做到的。”严德说着,指使狱卒去打热水,还吩咐把榻上发潮的被褥都换成新的。
向霄远笑着说:“感谢感谢,原来严兄是庆王殿下的人,没想到童子镇一别后,竟能在此得到关照,向某感念在怀。”说完,深深鞠躬。
陈三宝见此,也跟着鞠躬,说:“感谢严兄。”
严德哈哈笑着扶起两人,又是好一番安排布置,甚至还熏了香用以驱散潮湿异味,这才嘱咐他们好好休息,离开了牢房。
陈三宝坐在柔软的床榻上,拍了拍蓬松的被子,说:“真想不到,这位严兄如此细心。”
“是啊,唱红脸的,当然得细心。”向霄远漫不经心地说着,手耳眼鼻却都调动起来,在牢内慢慢走动,观察着每一处。
陈三宝又去拨弄熏香,忍不住赞了一句:“居然是碧海仙云香,可金贵呢,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向霄远正用手敲击牢房的墙面,接口问:“你用这个?”
陈三宝:“没有,只小时候在我父亲那见过一次,不过小指那么大一点,后来再未见过了。不过它香味特殊,所以过了这么多年也能认出来。”
向霄远“嗯”了一声,又搬了凳子,站上去,抠住高处的通风口,双臂发力向上攀,观察通风口里面。
陈三宝走过来,问:“向大哥,有什么发现吗?”
向霄远跳了下来,拍拍手,说:“发现就是,咱们从普通的牢房,转到了防守更严密的牢房里。”
“啊?”陈三宝疑惑,“除了这里更舒服,还有什么不同吗?”
向霄远看向陈三宝,见他确实满眼疑问,叹了口气,说:“来,小少爷,我指给你看。”
“你看这狱栏,看起来没什么不一样,但你敲一敲就能听出来,这里面是包着铁的,和之前那种纯木头的不一样。”
“这堵墙,实心的,后面绝对夯得结结实实的,应该还有石块,想要挖洞逃跑绝不可能。”
“还有这里,按理说通风口直通外面是最方便的,就像咱们刚才那间牢房一样,但这个口后面却接了通风道,说不定会有什么机关。”
“再有就是外面了,你注意了吗?咱们这是最里面的一间牢房,再往里面是行刑的地方。”
陈三宝吓一跳,立刻顺着向霄远指的方向看去,说:“刑房?”
向霄远点头说:“对,虽然关着门,但可以从门上那扇小窗看到里面的刑具,而且这里有种淡淡的血腥味,应该就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
陈三宝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念了两句“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说:“向大哥,咱们现在岂不是比之前处境更难?”
向霄远耸肩:”是啊。”
“那刚才咱们为什么不跑?”
“不是不跑,是根本跑不掉。”
陈三宝再次露出疑惑的神色,问:“什么叫跑不掉?”
向霄远指了下牢房外面的走廊,说:“你仔细看看,外面那些地方,比牢房里要更危险,怕是只要有一点动作,咱们就要被机关扎成刺猬了。”
陈三宝细细观察,果然看到了很多机关痕迹,不由浑身一抖,远离狱栏,退回向霄远身边,垮着脸说:“向大哥,咱们该怎么办啊?”
向霄远不慌不忙给陈三宝倒了杯水,见他喝了,才说:“会有人来救咱们的。”
“谁?”
“不知道,但我身份暴露了,那么多人盯着呢,总会有人来的。”
*
和未知的明天相比,现下的困境显然更难熬。
向霄远一动不敢动。
他旁边,陈三宝睡得深沉。
大概是因为牢房里又凉又潮,虽然有新换的被褥,但陈三宝还是多半个人扒在了向霄远身上,汲取温暖。
十九岁,少年向青年过渡的年纪,四肢修长,肌肉紧实,从袖子、裤腿里伸出的皮肤光滑又清爽。但此刻,所有这些美好,都化作了世上最狡诈的蛇,攀附在向霄远身上,缓慢爬行、扭动、紧绕,他不得不运起全部的力气去抵抗,却还是禁不住悄悄侧头,看看小少爷睡得好不好。
嗯,睡得好。
向霄远转回头,闭眼。
他也要睡了。
……
再看一眼,万一被子没盖好呢?这牢房里可不暖和。
嗯,盖好了。
他真的要睡了。
……
再再看一眼,好像头发散在脸上了,会不会痒?
嗯,头发拨开了。
好的,这次一定、必须要睡了。
……
再……
向霄远大睁着眼。
哈!陈三宝怕是给他下蛊了,他完全睡不着一点!
陈三宝突然又动了动,在向霄远肩上蹭了蹭脸,低声喃喃了句什么梦话,吹出的热气透过衣服,滚烫了一片。
向霄远喉头滚动,已经直挺挺躺到僵硬的身体被潮水席卷,战栗不已。
哈!哈!他要疯了!
体内的功法不自觉运转起来,舒缓那股无法言语又排解不掉的躁动。
但仅仅运转了一个周天,向霄远就后悔了——虽然睡着了,但陈三宝的功法也随着运转起来,两套功法相融相合,在两人之间来回交互,感觉过于舒畅,以至于……
咔。
声音虽轻,但满室安静中,却十分突兀。
向霄远立刻警觉,捕捉到声音来源,借着微弱火光观察,似乎是……有什么东西从通风口里进来了?
他努力忽略掉身体的不适,从陈三宝的束缚里挣脱,小心走到墙边,随即愣住。
那个偷偷潜入牢房的,是个指甲盖大小的蚂蚁。
“蚂蚁”顺着墙向下爬,向霄远这才看清,这东西不是真的蚂蚁,而是个木头做的机关蚁。
是甄珠!
见蚂蚁在屋内四处游走,向霄远想了想,撕了衣服上一小块布料,用旁边的稻草绑在蚂蚁上,把它放回了通风口。
看着蚂蚁顺着通风口消失,向霄远低声感叹:“没想到啊,来的居然是甄小姐。”
再转身,看着牢房内仅有的那一张床,还有床上睡得昏天黑地的陈三宝,向霄远沉默片刻,选择坐着度过剩下的夜晚时间。
*
斜对面的牢房里,一方日光落下,昭示着新一天的开始。
严德一大早带着食盒来到牢内,亲切关怀道:“霄远老弟啊,晚上睡得还行吗?”
向霄远看着严德打开食盒,取出一份份食物,提了提嘴角,说:“托严兄的福,还好。”
陈三宝此时才刚从床上爬起来,眼都还未睁开,鼻子却一耸一耸的,嗅着香味就来到了桌前。
向霄远取了外衣给陈三宝披上,说:“小少爷,醒醒,这样会着凉的。”
“哦。”陈三宝这才迷迷糊糊睁开眼,首先却看到严德,瞬间吓得清醒过来,手忙脚乱穿上外衣,微微红着脸说:“不好意思,刚才失礼了。”
严德不在意地摆摆手,说:“在这牢里哪有这么多讲究。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来,这都是小厨房新鲜做出来的,想吃什么别客气。”
陈三宝回头看了眼向霄远,见他轻轻点头,迅速扬起了笑脸,挑拣几样吃了起来。向霄远则站在陈三宝身后,任劳任怨帮他理顺头发,扎成高马尾。
等向霄远坐下,发现陈三宝正对着手里咬了一口的包子皱脸。
向霄远问:“包子怎么了?”
陈三宝立刻摇摇头,笑着说:“没有啊。”
向霄远眯了眯眼,直接把包子拿了过来,说:“你吃别的。”然后自己大口吃起了包子。
陈三宝愣了一下,随后安静地拿起一块米糕,先是咬了小小一块,然后才正常吃了起来。
关系这么亲密吗?严德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
等吃的差不多时,严德给二人又都盛了粥,说:“二位小兄弟,为兄虽与你们二人一见如故,也是诚心想要帮你们,但……唉……”他停顿片刻,看向对面两人,苦笑着摇了摇头。
向霄远没接话,陈三宝说:“严兄已对我们照拂颇多,三宝这里谢过了。”便认认真真行了个礼。
严德的脸僵硬了。谁想要你的感谢啊?!
向霄远心中暗笑,看着陈三宝和严德来回客气了半天,这才说:“严兄,你在庆王手下做事,如此照顾我们,不怕王爷怪罪吗?”
严德立刻抛开陈三宝,面对向霄远,摆出一副苦脸,说:“唉,实不相瞒,我今日一早便去殿下那里求过情了,但殿下他是何等骄傲的人啊,你们昨日下了他面子,他是坚决不同意放你们离开!我好说歹说,他才松了口,说只要你们今天肯交出《九霄飞云诀》,那便一切好说,否则,他、他……”
陈三宝紧张问:“他什么?”
“唉,他说,如果他得不到功法,那便让天下所有人都再没有得到功法的机会。”严德说着,使劲拍了自己大腿,“你们说,这,这就是摆明了说,你们不交出功法,是别想活着离开大牢啊!”
陈三宝惊道:“他真是这么说的?”
严德痛心疾首地看着陈三宝,说:“陈小弟,陈少侠,我说的还能是假话吗?”
陈三宝有点慌了,他还这么年轻,从未想过“死”这个问题。心里毛毛的,他往向霄远那边看过去,却见向霄远还和刚才一样,靠坐那里一动不动,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
严德继续说:“但殿下还说了,他知道这本功法十分贵重,若是你们肯把功法交出来,那他不仅可以既往不咎,甚至还可以用其他东西和你们交换。”
向霄远:“交换?”
严德:“是啊,不管是名、利、权、色,只要你想要,殿下都能满足。”
向霄远身体前倾,挑眉,说:“开出的条件这么好?那不更是证明我的《九霄飞云诀》是世间难得之物?”
“这倒……”
“的确非常珍贵。”向霄远笑着说。
但这笑意未达眼底。向霄远眼前再次出现师父死前的场景,那种温热的身体在他怀里逐渐变得冰冷的感觉,好像把他一点点按入水中,窒息感从脚底升起,直至没过头顶。
深吸一口气,拿着桌上的筷子转了个花,向霄远盯着严德,说:“你且告诉庆王,这本功法是我师父用命护下来的,他若想要……”
笑意收敛,声音变冷。
“那就用命来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