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东西虚无缥缈,会被任何容器接纳……因此它不存在于要素之中,而寄宿在“思”的洋流之中,蜗居在“灵”的躯壳里,作为“灵”的一部分,它叫做回忆,也叫作青春,你可以称呼它为时间,也可以喊它为云彩。】
【如何稳定一个必然要倒塌的建筑呢?不如自己代替这个建筑,与千百年前的开拓之人一样。】
【是愚蠢的。】
【如果我——做到了这一切,我就不必担心你们是否已经离开我,难道我不得不承认我错了,我是太过贪心所以永不知足的。】
毛绒中的一片静寂里,费里维特视野摇晃。
缥缈的字迹一行一行消失在眼前,这样的叙述方式极其像是“母亲”留下的痕迹,它们却都指向柳十君这个人。
他的叙述。
他合眼,再睁眼,晃动的视角里,他一点点低头下去看自己的手指。
手的控制权不属于他,上面沾染了红色温热的什么,粘稠,带着浓郁的铁锈味。
眼前着黄白衣的韶易老神情极为恍惚,他胸口弥散着一团鲜红,地面上似乎踩到什么坚硬的,叮当作响。
“陛下?”
身后传来的声音又陌生,又熟悉,视角的主人木然转过头去,对上魏疏衍曾附身过的面孔。
“妖——你是妖——!你弑君!你——”
他惊恐的叫起来,手指紧紧指过来。
但这个视角的主人并不在乎,缓慢转回头去,逸散的灵力里,那身体开始变得年轻,茂盛,变成无法捕捉的灰尘,在某一个瞬间骤然消失在空气里。
天色似乎暗下来许多,又开灯一般明亮起来,侧过头去,天上的开口似乎也要小上许多了。
“结束了,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他说,“是他答应了我的,我们会成为新的蓬莱,只为了所有人合家欢乐,只要有了这份龙气,我什么都能做到。”
视野向下看去,他的手掌呈现出绒毛,带有狐狸的特征,容纳着无形的气体,它们翻滚着交替在一起,沉默了很久。
而后他的视线被快速的拉回,撞进另一具躯体里。
凝聚成一点的黑色忽然爆裂开来,混杂着无数的颜色,无声的张开了整个世界,带着巨大的狂风扑席过来。
刹那间天地变色,费里维特看见巨大的身影在黑水之中挣扎,那毛绒的生物头顶人群,却阻挡不了黑色潮水蔓延的脚步。
如同在沼泽中行进一般,缓慢的向下,再向下。
截然不同的两个故事线在他的左右两侧并行,
费里维特知道,蓬莱终将会坍塌,而他的故乡那边又会怎么样呢?
他不知道。
如果有了贝丝,是不是也和柳十君一样……他心念一动,而后又被自己狠狠的打消。
【从那一刻开始,我再也捕捉不到白云了。】
随着这句话落下,一切都缓慢的沉寂下来,沉到思绪里去。
所以在这一切结束的几百年后,柳十君后悔了吗?所以他才想要试着再次捕捉白云……但无论是后悔也好,还是其他什么感觉也罢,就如他所说的,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无法被改变了。
费里维特挣扎着从一片柔软的绒毛之中冒出头来,手中的龙角,金枝都还在,沉重的让他手臂酸痛。
浓重的灰尘在空气里弥漫,带着硝烟的味道,呛咳几声后,费里维特艰难的直起身子,从毛绒尾巴里滚了出来,落在坚硬的碎石堆上。
眼前残破的景象平铺开来,碎石混杂着奔流的灵力在四周奔流,天空上前往地表的裂隙变小了很多,像是硬生生拉扯过去的,上方的岩石层布满了裂痕,时而随着大地的震动有石块掉落下来。
而后他看向尾巴的主人,小小只的柳十君凶相毕露,与眼前数位白衣人势均力敌的对峙着。
魏疏衍在那儿……
费里维特心神一动,从冥潮中脱身以后,他的力量恢复了不少,相较以前,甚至多出了许多,对怀中笔记本的掌控力也有所加强,甚至能感觉到加斯特斯灵魂上传来的……一种纯净而澄澈的感觉。
同时他也捕捉到了真实世界中少年的踪迹,他的思维更加敏锐,眼见从空中落下来,穿过云层,铃声从那下方传来,一道光从地面上绽放出来,稳稳托举住他的身体,费里维特才松了一口气。
“去后面,去找韶易老。”
柳十君轻轻的说。
“好。”
费里维特没怎么纠结,他回头看了一眼,昏暗灰尘的天空下,那些影子莫名与幻境中看到的什么重叠了。
坍塌一半的大殿里,韶易老站在绘制完成的仪式前等待。
龙骨划在地面上带出沉重的沙沙,他没来由的又感觉到一阵疲倦,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眼前的男人一如初见时温文尔雅,转过来时也没带什么表情,目光与他对视,恍若隔了千年在皇宫之前对望。
“把瓶子放到这里。”
他指了指地面上的一个位置。
费里维特小心的确认着仪式的每一分走向,将那个封存着灵魂的玻璃瓶搁置在仪式的中央。
而后他将作为骨头的龙骨放到左手边,把作为躯壳的金枝放到右手边。
“后来怎么样了?”
费里维特忽而开口询问,对方没急着动手,而是看了看外面。
“师父做什么我都会支持的,”韶易老平静的说,“我也这样告诉他,我们谁都离开不了这个位置,等到你以后,我们也尝试着想要看看不同的结局,后来怎么样了呢?”
费里维特沉默的思考,他看见了的太多。
“我看见天地倒转回到最开始时候,那个时候我们大概还是一个新建文档吧,总之最后都被海水吞没了。”
韶易老安静而又耐心的听着,哪怕他其实并不知道新建文档是什么。
“你知道怎么捕捉白云了吗?”
他问韶易老。
“也许知道了。”
对方蹲下身,抹去仪式边缘最后一条作为草稿使用的白线,轻轻的说:
“但最后我们会进入一个无法被拟定的状态,没有形体也没有声音,能不能再捕捉白云似乎也不重要了,我们也没有那么想要抵达那个现实,和你不一样,我们只需要这里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