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很冷。”
费里维特看着他,轻轻拍了拍对方肩上的水渍。
透明的雨打在手上,已经不再是在河面上时显现出的那种乳白色了。
这是柳十君的眼睛,费里维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他并未说出口,而是询问:
“上山吗?”
“上!”
对方回答的很快,上来几步,揽住他的手臂,扭扭捏捏向着楼梯之上走。
走了几步,身后已被无数花草遮盖,费里维特并不在意这条后路的消失,这晃人的风景里两人都显得格外沉默。
身边的这只老狐狸气儿都不带喘的,说起话来。
“你知道吗?陛下。”
沉默的爬行之中,柳十君这样喊住了他。
“曾经海上其实有五座仙山,蓬莱只是其中的一座,它们漂泊在东方的土地之上,有了它们,仙人就有了去处,也能为人遮风挡雨,作为支柱矗立在大地中。”
费里维特保持着沉默,这段路程太过漫长,他有些力不从心,紊乱的呼吸回答了柳十君,对方也短暂的沉默了片刻。
“后来,冥潮到来之前,有其中四座被波涛撞断摧毁,在那个不信鬼神的年代里,技术和知识飞快的发展,但他们始终无法发现世界之中支柱的存在,在崩塌的那一瞬间,一切都被改变了。
于是蓬莱停止在了大地的缺口之中——它本来被击溃沉入海底,却阴差阳错因此成了地下世界的入口与支撑。”
柳十君抬头看过去,费里维特也停下脚步,跟着他抬头去看。
这里更贴近这个世界的真相,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我从未听过这样的传说。”
对方的声音却变得轻快了很多。
“其实我和陛下之前就来过这里——陛下这么聪明,应该能猜到更多。”
果然。
费里维特不动声色的看了对方一眼,他早就知道,毕竟也瞒不了,只不过那些算是什么……考验?也或者是一种为难,为了测试他能不能行。
费里维特想到了对方在来之前跟他说的悄悄话,这才一边费劲的攀爬,一边回应说:
“的确有很多我一开始就有感觉到,但我想这里作为既定的历史,你和我都没办法改变太多,而且你也不是真正的柳十君,冥潮只是记录,怎么模仿所有呢?”
不过,冥潮为什么会记录,这也不太清楚。
费里维特侧头看过去,顶端近在咫尺,那光近了,是一棵纯金的树,树干,树枝,树叶,清一色的金色,每一片都折射着头顶太阳的光芒。
“有很多东西会反射太阳的光辉,在很久以前的时候,在夜晚获得这个职责的人就是月亮。”
柳十君牵住了他的手,带着他向上走。
“在成为支柱之前,就有两位仙人居住在蓬莱之上,一位掌金树,一位看龙骨,你凭自己的本事上来了,就去摘一支吧。”
跨上最后一级台阶,一切都变得明朗,神清气爽的感触随着风飘过来,费里维特深吸了一口气,向着那棵树走去。
山顶是开辟出来的平地,黄金树下摆着做工粗糙的石桌,上方刻着深深的线条,费里维特认得这个——东方的棋盘。
这会是来之前柳十君所说的材料吗?为加斯特斯重塑身体需要的?
费里维特伸出手去触摸,那枝条是冰冷的,手指轻轻拨动,便听见它的关节处穿来清脆的咔嚓声。
金粉顺着碎裂的枝条沉甸甸的落进手中,那些金色的叶片很快衰败下来,留下一根一臂长的光杆。
“很快这里也会被冥潮吞没了,当时在这里的仙人如今也已经不在了,很快,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所谓的金树枝,也没有什么所谓的蓬莱了。”
但你在后世又建立了一个新的,不太相同的蓬莱。
费里维特这样想着,手上包金色枝条的动作也轻柔了些,他又感觉到胸腔前的那团灵魂在摇晃,火焰带来的温度一下一下的燎过来。
他开始听到海浪的声音,头顶的一切都开始缓慢褪去,金光瞬间黯淡失色,顺着头顶黑夜流淌下来,如冰块融化一般,吐露出下方星星点点的天。
这里离城内不远,离月亮也同样不远,高高的山峰下一切都变得格外寻常,火红的灯飘飘摇摇向上飞来,费里维特能感觉到地面轻微的震动,柳十君拉着他,一步一步,向着月华流淌下来的道路向前走。
“它们会分崩离析,这座仙山最后会变成零零碎碎的,飘在天空的孤岛,也不知道拿它们怎么办。”
“连接起来?用什么东西把它们连在一起。”
费里维特回想着外头的样子,这样回答道,对方却静默了片刻,笑着拍掌说:
“哈哈哈,你说的很对,我会这样做的,这样离月亮也很接近,到时候便真是触手可及了。”
费里维特看向地面。
一个支柱消失了,就需要另一个支柱,道盟,也就是前代的钦天监锁着柳十君也一定有这方面的原因。
柳十君能够放他去到蓬莱,是不是就说明了对方也在“仙人”之列,结合之前提及的月亮,在那小院里说话的两个影子,便分别是柳十君和那条化身月亮的龙了。
有无数的证据佐证这个观点。
医死人,肉白骨……
他低头紧盯着手中的金枝,接下来,只需要走完“剧情”,想办法出去。
顺着月华,两人陆续回到结实的地面,此时天色晚了,大街小巷到处都挂满花灯,橙红的光氤氲开来,带着各色面具的人群哄笑着从黑暗的小巷外路过,河流横穿过城,热闹而拥挤的景象,费里维特从未在伯克看见过。
他不由得向外走出几步,柳十君神色浅淡,眼含笑意,没了那吊儿郎当的样子,柔和的望着黑暗中翻涌的河水。
对方忽而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却并不在对他说话,而是对着这副身体的主人,原来韶易老的灵魂说:
“你还记得吗,你第一次遇见我的时候,我们并肩行走在城墙之上。
你感慨你的山河无法永固,世间终将被摧毁在冥潮之下。
我们会进入一个无法被拟定的状态,没有形体也没有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