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暮色如同一张巨大的赭红色绸缎，缓缓地将山峦包裹起来时，应雪猛地勒住缰绳，马蹄无情地踏碎地面上的枯枝，发出清脆而又杂乱的声响。她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那味道是如此熟悉，竟与三日前在客栈遭遇袭击时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气如出一辙。

「西南三十丈。」凤瑾慵懒地倚在她的肩头，语气随意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她的指尖，那枚金翎已然悄然扣在了掌心，「七个，带火器。」

话音刚刚落下，破空之声骤然响起！应雪以极快的速度旋身，毫不犹豫地将凤瑾紧紧护在怀中。三支淬毒的弩箭带着凌厉的风声，擦着她的发梢，钉入树干之中。在毒液腐蚀树皮的过程中，她敏锐地捕捉到暗器尾端刻着的噬金堂图腾——一只展翅的秃鹫，口中衔着一枚滴血元宝。

「比应厉养的狗聪明些。」凤瑾轻轻一笑，笑声中带着几分轻蔑。她手中的红绫瞬间卷住应雪的腰身，腾空而起。下方的土地毫无征兆地炸开，埋在地底的铁蒺藜如同暴雨一般激射而出。然而，这些铁蒺藜在触及红绫的刹那，便被金焰瞬间焚成了滚烫的铁水。

应雪借力灵活地翻上树梢，手中的剑锋果断地割断三根牵引铁蒺藜的丝线。暗处传来一声沉闷的哼声，有人坠入了自己精心布下的陷阱。她刚要起身追击，后颈忽然间汗毛倒竖

「小心！」

凤瑾的惊呼声与火药爆破声同时在这寂静的山林中炸响。应雪本能地再次旋身挥剑，在剑气劈开滚滚浓烟的刹那，她清楚地看见五步之外，黑衣杀手点燃的火折子正一点点引燃引线。那是江南霹雳堂特制的雷火弹，其威力足以将这片广袤的山林夷为平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应雪看着那即将被点燃的火折子，思绪忽然飘远，她突然想起了昨夜河灯上相依的「自由长久」，想起了凤瑾簪花时，那眼尾轻轻跳动的朱砂痣。她狠狠地咬下舌尖，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在口腔中迅速弥漫开来。她以剑为盾，奋不顾身地扑向了那即将爆开的雷火弹，在凤瑾撕心裂肺的「不要」声中，用自己的身体死死压住了那足以致命的火器。

「轰——！」

巨大的气浪以排山倒海之势掀飞了三丈内的草木。应雪被这股强大的力量震得狠狠撞上了坚硬的岩壁，左臂传来一阵令人心悸的骨骼错位的脆响。她吐出口中的血沫，目光却坚定地看着掌心攥着的半截引线——幸亏在最后关头，她成功地切断了火药通路。

「你疯了？！」凤瑾的红绫迅速缠住她的腰肢，声音罕见地颤抖着，「这玩意一旦炸开，你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应雪借力站稳，染血的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浅笑：「小姐说过，我的命值百两银子呢。」话音未落，她手中的剑锋已然精准地刺穿了从烟雾中扑来的杀手咽喉。

凤瑾怔了怔，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然而这情绪很快被新一轮的攻击打断。七名杀手迅速结成北斗阵，淬毒的刀刃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应雪敏锐地发现，他们的右腕都系着银铃——每当铃响三次，阵型就会发生变幻。

「坎位！」她在第四次铃响时突然大声喝道。凤瑾心领神会，手中的红绫犹如一条凶猛的赤蟒，猛然突入阵眼，缠住了正要移位的杀手脚踝。应雪的剑趁机刺向天权星位，原本紧密的阵法瞬间溃散。

当最后一抹残阳完全沉入山坳，最后一名杀手的尸体无力地挂在了树杈之上。应雪拄着剑，单膝跪地，左臂软绵绵地垂在身侧。她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不断滑入眼睛，已经分不清这是流淌的鲜血还是淋漓的汗水。

「受伤了就别动。」凤瑾半跪在她身前，毫不犹豫地撕开那染血的衣袖。惨白的月光照亮了那狰狞的伤口，暗器的碎片嵌进血肉之中，伤口的边缘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应雪望着对方颤抖的指尖，思绪忽然飘回到幼时喂养的那只受伤的白雀。那时母亲总是说，沾了血的生灵不该被温柔以待。可凤瑾此刻的眼神，分明比包扎伤口的布还要柔软。

「噬金堂的‘青蚨毒’。」凤瑾从瓷瓶中倒出一枚解毒丸，递了过去，「半个时辰内会全身麻痹，你先服下这枚解毒丸压制一番。」

「我们要改道清平县了」，一道留言符在凤瑾眼前无风自燃，「暗影在那里发现了噬金堂的线索」。

「西南五里有个山洞。」应雪突然打断她，声音虽然虚弱却依然坚定，「先在那里包扎伤口稍作休整」。

凤瑾挑眉，「受伤的是你，逞强的倒像是我。」

话虽如此说，她还是伸手揽住应雪未受伤的右臂。施展轻功向目的地掠去。应雪闻到了她发间的茉莉香中混进的血腥气。这种气息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庙会那晚的糖画，那甜蜜的滋味，此刻却让人的眼眶一阵发酸。

山洞比预想中的要宽敞许多，岩缝里渗出的山泉在如水的月光下泛着清冷的银光。凤瑾点燃火折子，跃动的火光惊飞了栖息在洞顶的夜蝠。应雪靠坐在岩壁旁，静静地看着她在火光中忙碌——红衣美人撕裙裾为绷带的模样，比月下舞剑更加令人惊心动魄。

「忍着点。」凤瑾握住她左臂的同时，应雪低头看着被撕碎的衣服，突然开口：「我是不是欠你更多钱了。」

金翎在凤瑾的指尖顿了顿，「我这衣服不贵。」她垂眸将药粉撒在伤口上，「况且......」

况且什么她没有说出口，应雪在剧痛中恍惚想到。当看到刚好的手臂又添新伤时，凤瑾的指尖轻轻抚过其中一道陈年疤痕。应雪的肌肉骤然绷紧，却听见她轻声问道：“这道伤，是第一次杀人时留的？”

“是师父的试炼。”应雪望着跳动的火苗，思绪飘回到遥远的过去，“十二岁生辰那日，他把我扔进狼群。”

那时的她，握着的剑比自己还要高大，当狼牙无情地撕开肩膀时，心里想的竟是灶台上没吃完的寿面。后来应厉说，会疼才能记得住杀人的感觉。

凤瑾突然将额头抵在她完好的右肩。应雪感觉到温热的湿意渗透了衣料，听见她近乎呢喃的低语：“等事情了结，我带你去过真正的生辰日。”

夜风卷着这句话飘出山洞，惊起了林间栖息的飞鸟。应雪望着洞外璀璨的星河，心中忽然涌起一个念头，希望这个日子快点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