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家虽然门第不高,家境也不优渥,但胜在地理位置好,离停船的船坞很近,逃跑非常方便。
而且当时章家的生意正好出了大问题,急需一笔银钱。沈钰带着丰厚的嫁妆过去。既能给他们救急,又能让自己更有话语权。
这般思量下来,两家一拍即合各取所需,婚事便定下了。
沈钰是以婚嫁的名义离京,为免引起灵帝怀疑,她只带走了少数家仆,大部分沈家旧部都留在了京城。可是青州这边需要有个管事的代替她在外行走,必得是靠得住的可信之人才行。
正好柳明远是青州人士,沈钰与他商量一番,他二话不说就应下了。
那时沈钰还想着要找个什么合适的理由让柳先生能随意出入章府,不想正打着瞌睡就有人送了枕头。
章老太爷想给自己的亲孙请个好先生,但以章家的地位,以他的脸面,便是放在平时也很难请到个真正有本事的西席,更别说这种战乱的时候了。
他偶然听闻曾任国子监祭酒的翰林院学士柳明远辞官回了青州,就在沛城,不由便动了心思。
沈钰久居京城,柳明远又是京官,保不齐两家有什么交情。若是让沈钰帮忙问问柳明远愿不愿来他章家做西席,岂不正好?
沈钰听了险些笑出声,当即光明正大地将柳先生接了过来。
如此一来,两人联络方便了许多。沈钰时常以关心章家子弟功课为由将柳先生叫来说话,实际都是在商量旁的事情。
今日章老太爷的举动实在反常,她便又将柳先生叫了过来。
…………
“避子汤?”
“是,奴婢绝对没有闻错。这药丸我搓了三年了,便是不必看药渣我也知道。章宏光定然是怕直接把药材送来会被瞧出端倪,这才让那刘婆子端了煎好的药过来。”
秋婵笃定道。
柳明远很是费解:“小姐这几年与章家一直相安无事,从未有什么仇怨,还给他家带来了大量财帛,按理说他们应该更盼着你早日生下孩子才对啊。怎的却反其道而行之?”
“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所以才请柳先生过来相商。”
沈钰道。
“请您帮我查一查,章家近来都与什么人有过来往,是否从中得利?就从……章茂荣的知府之位,还有章茂芝去岳鸣书院读书的名额查起。”
柳明远闻言一惊:“小姐怀疑这两桩事有异?”
沈钰颔首:“我思来想去,如果不是仇怨,那便是有人对章家许以重利,重到超过了我所能给他们带来的。”
“章老太爷此人贪婪又胆小,说好听点是小心谨慎,实际就是既想拿好处又不愿承担风险,生怕已经到手的东西转眼又没了。”
“他既然不想让我怀孕生子,便是准备把我扫地出门,不想让我当这个二少奶奶了。但以他的性格,若只是听人画饼却没有拿到实际的好处,是不可能下定决心舍弃我这个财神的。”
“能让他宁可舍弃诸多家财也要把我赶出门,必是有天大的好处,而章家近来最大的两件喜事……就是这两桩了。”
柳明远听到这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面色十分凝重:“若真是如此,只怕是有些麻烦了。”
“将二郎君安排到岳明书院还好说,我也能做到。但太仓知府这个位置……”
“从七品知县到四品知府,算上从品,大郎君这是连跳六级,且调令下来很快便走马上任了,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章老太爷前些日子将自己的私产尽数变卖,我还以为真是他的什么朋友升了官,他狠心砸钱通过那人打通了层层关节,这才给大郎君谋得了这个职位。”
“虽说跳跃之大令我咋舌,但眼下朝廷官职大量空缺,这种操作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大郎君当初在盐亭县做知县时是有实绩的,履历相当不错,推他上位比推举旁人要容易得多。”
“可若并非如此,而是有什么人直接将他提拔了上去……”
柳明山摇摇头,越想越觉得荒谬:“一出手便让人连跳六级,要么是皇帝亲自下旨,要么是官至宰辅,可眼下朝中压根没有宰辅啊。”
章家这等小门小户,总不可能惊动皇帝吧?
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会不会是什么人与沈家有仇,知道小姐嫁到了这里,便故意让章家刁难她?”
秋婵在旁问道。
“不可能,”柳明远当即否定,“且不说秦……沈家多年与人为善,广交好友,颇有贤名,便是真有什么仇人,那仇家都厉害至此了,还用得着收买章家通过他们刁难小姐?直接亲自出手不就好了,何必给个知府之位。”
前朝卖官鬻爵成风,最严重的时候一个知府能炒到三万两银子。
章家少奶奶的位置又不是什么值钱抢手的东西,犯得着用三万两的官位来换?这钱若是直接给小姐,她自己就走了,绝不会留恋。
沈钰单手支颐,喃喃道:“若是仇家,直接让老太爷毒死我不是更好?像今日这般欲盖弥彰地送碗避子汤来,倒像是既要将我赶走,又不敢将我如何。”
柳明远点头,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总之,先生去帮我查一查吧。我总要知道章家准备做什么,才能妥当应对。”
“好,我这就去安排。”
柳明远应了一声,起身行了一礼离开了。
…………
沈钰以为这件事应当十分隐秘,估摸着不太好查。没想到不过两日功夫,柳明远就查了个明明白白。
“混账!太混账了!”
他额头上青筋暴起,一进门便拍着桌案怒声骂道,全无平日里斯文随和的模样。
今日沈钰是在自己名下的一间茶楼里见他,倒是不担心高声说话被人听到。
她将一杯茶推了过去,温声安抚:“先生莫急,坐下慢慢说。”
柳明远气得面色铁青,将一杯茶三两口灌了下去,喘了口气道:“他们章家……他们章家忒不是人了!”
“我让人去查大郎君是被何人调到太仓的,原以为要颇费些周折才能查清,谁想对方根本就没遮掩,一下就查到了,竟是镇国公卫渊做的。”
“卫渊乃营州卫氏子弟,十五岁便去了军营,后辗转结识晋阳王,入了赤焰军,成为其麾下第一大将。晋阳王登基为帝后封其为镇国公,将京城一应防务也都交给了他,可见对其信任。”
“此人如今已二十有七,却一直未婚。据说是因其早年有一心上人在战乱中过世了,他对那女子念念不忘,始终不愿迎娶旁人,这才耽搁至今。”
“大概三个月前,章老太爷身边的管事在外办事时偶遇一队人马,其中一人不慎掉落了一幅画像,画中人……与您十分相似……”
那管事心中惊疑,下意识驻足打量片刻,听得为首之人斥责那保管画像的随从,说他们全靠着这画像找人,万不可损毁了,不然回去没法交差,小心国公爷责罚。
管事还以为他们要找的就是沈钰,忍不住走过去询问了几句,方知那画像上画的原来不是自家二少奶奶,而是镇国公已故的心上人。
那些人说之前连年征战,镇国公无心婚配。如今四海安宁,他年纪不小了,府里也该有个主事的人,便着意娶妻。
但满朝文武的女儿他都瞧不上,只想找个与亡故的旧爱容貌相似的女子陪在身边,以做慰藉。这些人便是奉他之命,拿着那女子的画像天南海北四处寻人,力求找个最像的。
管事闻言十分心惊,他便认识一个与画中人容貌相似,甚至称得上一模一样的人,便是二少奶奶沈氏。
可这话他自然不敢与那一行人说,不然他们若随他一道去了沛城,岂不麻烦?
管事匆匆走了,但心里到底藏了这么件事,回去后便没忍住跟章老太爷提了。
“章宏光……章宏光这畜生竟就此动了歹念,主动去找了那些人,说家中有一女子与那画中人生得十分相似。”
“那些人拿着画像来了沛城,还进了章府,远远地将您与画像比对了一番,当下便想把您带走。”
“但您是章家的二奶奶,衙门户籍上登记在册的章家媳妇,若是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消失了,章家不好交代。”
“何况章宏光还没拿到好处,若是把您送出去却什么都没得到,不仅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要倒赔进许多家财。”
他故作为难地与那些人商量,国公府的人也怕事情闹大影响了镇国公的名声,便先将此事按下,遣人回京去向镇国公请示了。
“后来……后来的事想必您也能猜到了。镇国公将章茂荣调去了太仓任知府,将章茂芝安排到岳鸣书院读书,并许诺等您抵京之后,会再给章家一些好处,端看章家想要什么。只要不太过分,他都能答应。”
“但他还说……说您已为人妇,不堪做国公府正妻,只能将您纳做妾室。”
“章宏光那老贼只管章家的利益,哪管您的死活,当即便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