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下意识退后几步。
那人正是那天对自己拔刀还出言不逊的人。
眼珠子一转,十七眯着眼道:“是你。”
松余冷冷地扫了周围一眼,又将目光落在了他挑出来的那一堆石头上,突然冷笑一声:“还真好意思拿。”
“……”十七:“你们主上给我拿。”
松余反问:“给你你就好意思了?你可知这都是我们……”
顿了顿,“……我劝你放下。”
“我不听。”十七用斗篷兜着那一些石头,露出下面猩红的衣摆,那一抹艳色几乎晃了人的眼,如血一样。
他绕过松余:“那些人呢?被你叫走了?”
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松余回神,抬了抬下巴:“这里现在只有你我二人。”
夜风吹动着草木发出梭梭的声音,十七鲜红的衣摆随着风晃动,人像风中的花枝。
他闻言突然轻轻笑了一声,笑容散漫,不将面前人放在眼里。
“什么啊。”白皙纤细的手指拂过发丝,“原来是你要和我单独相处?”
虽然未曾露脸,可是这一瞬间的场景却莫名有些香艳旖旎,或许是月光太皎洁,又或许是那只漏出来的手太柔软,亦或者是那一缕发丝带了些缠绵……夜深人静,别无他人,对面人只露出一双如黑珍珠一样的眼,眼角弯弯,带着笑意。
有一瞬间,松余怔了怔,几乎要忘记自己来的目的。
但幸好的是,他很快回了神。
“呼。”十七吐了口浊气,慢慢悠悠走到他身边,伸出手想要去戳他的肩,却被一把躲开。
“……躲什么?”如鬼魅一般的小美人将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我记得你。”
“……你这种人,不配碰我。”
“我这种人?我这种人是哪种人?”十七掀起眼皮懒懒反问他:“你为什么从一开始就对我有敌意?是因为我和他吗?”
他那根没戳到松余身上的手指头指向了门外——指的是裴慎。
“你觉得我蛊惑了他?可是他毕竟也是个正常的男人。”十七迈着步子转了个圈,坐在一边的石头上:“喜欢我很正常。”
“不过我还记得那天……你看见我之后立马拔刀。好凶的。”
他抚着袖口,一副被吓到的模样,但装模作样的样子实在太明显,倒带了几分虚伪的娇。
“恶心。”松余果然看不惯他这幅模样,仿佛吃了好几只苍蝇一般,厌恶地盯着他:“一个男人,做出这种姿态,卖弄姿色,与娈童男宠毫无区别,都是下贱的货色。”
十七笑了:“哈?你说什么?”
松余冷笑:“说一万遍都是一样的,下贱……”
十七收起笑容,猛然用兜里的石头砸向他!
正中脑门!!
“砰”的一声闷响,那颗石头落在了地上,松余退后几步捂着脑袋,觉得自己的耳朵嗡嗡作响,那一下实在是太重太用力,就算是有修为在身的人也受不了这么突然的一下重击!
感觉到指缝中流出了湿润黏滑的液体,他猛然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扔石头的人:“你——”
十七冷着脸又扔了一个。
这一次,直接丢在了他的头顶上,松余感觉自己的头骨仿佛被钉子重重一凿,疼得发蒙。
他连忙后退拔刀,没想到这人会突然出手,也没想到他的力气这么大,更没想到他是真敢往死里打。
这时候,那些石头噼里啪啦全部一股脑丢了过来!
虽然后面躲闪及时,但前面是确确实实挨了打,松余暴怒,刀尖劈碎那些玉石之后一转,对着石头上坐着的人就要劈过来!
“我敢砸你,你敢杀我吗?”
劲风袭来,切断一缕乌黑的发,十七坐在那里未曾移动过,只是微微歪着脑袋;“你猜猜我为什么敢砸你,又猜猜今日之事闹到裴慎那里,谁会倒霉?”
“噌——”
他伸出两根手指,薄薄的刀刃停于指尖之外。
掩面的黑巾缓缓掉了下来,轻轻飘飘垂落于十七的两侧,那张精致的脸暴露在月色之下,脸上的表情如月光下雪沫抖落红山茶,冷而殊艳。
已分不清刀的停止是因为那句话,还是因为这张脸。
松余的胸膛因为动作的停止而剧烈起伏着,他的眼睫毛颤动了一下,刀背忽然又敲了那只挡在刀前的手一下,撑着空隙抵在美人脖颈。
十七神色未有异常,只是勾着唇笑,他的身上好像只有黑白红三种颜色,于是整个人都像画出来的一样,花汁作墨,磨骨为粉,透着冷森森的鬼魅艳气,活色生香。
“……你不会杀我了。”他斜着目光这样断定,手重新伸了出去,马上就要碰到刀刃。
那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好刀,若是碰上,流血的一定是这只娇嫩白皙的手……场面也会完全不一样。
可是,刀刃避开。
和十七想的完全一样。
“放下罢,举着不累么?”他语气甜丝丝:“现在你还觉得是我的错么?还觉得是我勾引了谁,是我让谁犯错?可是,我从来都没有对你说过那些话啊,你怎么也这样?”
“没用的废物……擦擦脸上的血罢?可别回头还要来怪我,这都是你自找的——瞧瞧,刀都拿不稳了,把自己捅死算了罢,嗯?我回头养一只小狗狗,你来投胎?”
挑唆、戏谑、邪恶、幸灾乐祸的一番话。
就好像就算有人真的死在他的面前,他也只会翘着脚鼓掌,笑成天真明媚的花,说一句死得好。
只要他开心。
松余的唇微微蠕动着,似乎想说话,可是却茫然无比,不知说什么好。
就在这时,十七瞥见门口有人影晃动,紧接着有人出现:“十七。”
他立马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推开面前拿着刀的男人,男人踉跄几步,将他的身影露出来。
十七张开手臂:“裴慎。”
他在讨要一个拥抱。
裴慎迈着步子走了过来,很轻松将他抱起,亲了亲他,又将面巾牵了回去:“怎么了?”
十七看见他的表情很轻松愉悦,似乎是一切顺利。
他偏头,看向盯着自己的松余,对视之时,又露出了那种邪恶的,恃宠而骄的表情。
他对裴慎说:“你的下属受伤了。”
裴慎“嗯”了一声。
十七又嘟囔说:“我砸的,我选了好久的石头,想要给你和我打首饰,沾了血,现在都被他毁了……”
裴慎皱了皱眉。
十七笑了笑:“所以,罚他罢?罚他罚他。”
裴慎牵起他的手,目光毫无波澜看向松余。
松余下意识退后几步:“主上……”
十七勾着唇窝在他怀里,那种幸灾乐祸以及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简直要看得人牙痒痒,他记仇,松余骂了他,他就一定要让这人受到教训。
而且,裴慎对他的表现并没有很不意外,他也许已经看了一会儿了,只是并不露面。
神出鬼没的男人。
“……罚他。”裴慎的目光冷了点:“当然要罚。”
从松余拔刀之后的全部他都尽收眼中,有好几次都险些忍不住出手,但裴慎听见了十七说的那句话。
——他在借着自己的威势打压欺负他的人,这很好。
裴慎的心中有一种微妙的满足感。
虽然不算善良,但十七也不是无缘无故就会伤害别人的人,更何况他与松余的第一次见面,就被对方的刀吓得躲进了自己的怀里,像一只柔软的小兔子。
他低声道:“自己去领罚,不用我教罢?”
松余的心冷了下来:“……是。”
一切好似鬼使神差,松余现在已经全然回神,走出院子之前,他最后回望了一眼。
裴慎正在捡起地上的石头,十七站在他的身边,悄悄摘下了面巾,对着自己抬了抬下巴,露出一个秾丽的笑。
他好像在笑自己愚蠢,好像在诅咒自己去死……又好像,带着无声的甜香味,轻轻说着再见。
这小美人简直不像是活人,而像是伏在白艳艳骷髅骨上抹胭脂的鬼魅,甜香味如鲜花腐败后从魂魄中散发出来的一样,甜得人如坠梦境,从此不可返回。
一瞬间,松余浑身抖了抖,心中莫名升起一种诡异的怀疑。
他带着杀意狠狠瞪了十七一眼。
小美人立马收起笑,好像被吓到了一样退后几步——但比起害怕,这更像是挑衅。
……真是,演得一手的好戏啊。松余冷笑着擦去额头上滴落的血,走出了庭院。
裴慎注意到了十七的动作:“怎么了?”
十七将手背在身后:“你的属下真坏。”
他这样说话的时候既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撒娇,就如同方才说着“罚他罚他”一样,想让人撑腰出气。
裴慎将石头全部捡起来,笑了一声,慢慢道:“他干了什么让你这么生气?还要用石头砸人。”
十七把方才的事都说了出来,他不会替松余隐瞒任何事,只会将事情都往对自己好的方面说:“……就是这样,他骂我。”
裴慎点点头:“确实很讨厌。”
十七又问:“你怎么罚他?”
裴慎想了想:“他大概会被打一顿……回去翻翻规矩,有些记不清了。”
十七“哦”了一声,知道这人说不动还要回去添几笔:“其实也没必要因为我罚他太重。”
男人垂着眼看他,似笑非笑:“怎么突然大方起来了?”
“毕竟,我才刚来没多久,他肯定陪了你很多年。”十七坐在一边,托着腮道:“如果他说了你的坏话……对你也不好罢?”
裴慎道:“这也不是很重要的事。”
“可是,我想为你好,不可以吗?”
月光如水倾泻,夜色下,十七的容貌带上了晦暗与朦胧,却莫名柔和单纯。
他睁圆了眼,微微歪着脑袋:“我打过他就是报复,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得为了长远着想,对罢?”
“你和我一起的长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