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熟悉的面庞,裴玉荷怔忪片刻,随后在听见少年的话后,立马坐了起来,“怎么回事?秋风,你不在瑞王身边,怎得来了黎州?”
“还有,什么叫救救瑞王,朝儿他怎么了?”
通过秋风的口中她才得知,在她没在京城的这段日子里,京城发生了那么多事,而且许多事皆是由她而起。
她自幼在宫中生活,少有玩伴。
宫中虽偶有官女子赴宴与她攀谈,但到底相交不深,或者说与她相交深的下场都不太好,因此大家虽表面对她恭维,但也只是维持表面罢了。
既怕与她走得太近,而莫名其妙出事,又怕冷落了她惹她不高兴,怪罪下来她们也承担不起。
裴玉荷看得很清楚,她也从来不会为难她们。
毕竟,若是换做是她,也不会想要去接近一个看上去光鲜亮丽,实则被人掌控了周围所有大小事的好友。
京城,
对于裴玉荷来说,爱恨交织。
那是她自幼同娘亲生活之处,却也是她一切噩梦的来源。
这也是为何她并没有那么着急回宫的原因之一,甚至在黎州的这段日子来,她爱上了这样随心所欲的生活,而不是那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巨大宫殿。
那尊盘旋巨龙的鼻息下,打个哈欠都会有人来“殷切关心”她。
可这并不代表着,她对那处没有留念与温情。
是娘亲留下的处处痕迹,以及两位挚友的存在,他们是她能度过那段最难熬日子的最大动力。
而其中一位,便是眼前人口中提到的瑞王——裴兴朝。
是幼时得志,少时意气的皇子,也是所有皇子里最早封王的一位。
两人并非一母同胞,却胜似一母同胞。
瑞王的娘亲乃是后宫中一位再普通不过的宫女,因帝王的一次醉酒而承所谓“恩露”,帝王事后甚至连多一句话都不曾,仿佛那只是极为普通的一晚。
仍然身为宫女的瑞王娘亲也没料到自己会怀上皇帝的孩子,直到肚子渐渐大了起来。
她不是没想过去找皇帝,可日理万机的圣上根本不会见她一个不知名姓的宫女,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直到快要分娩才求到了同样正在分娩的皇后殿前,也就是裴玉荷娘亲前,才勉强没有一尸两命。
可由于难产,那位看上去极为脆弱的小宫女在皇后的陪伴下含泪而终,只留下一个皱巴巴的男婴。
当时的圣上在听闻此事后,反应极为冷淡,最后还是在皇后的提议下将这生来就没娘的孩子过继到了皇后膝下。
而那时的裴玉荷也是尚在襁褓,却总喜欢逗这个新来的“丑孩子”玩。
两人自幼一起长大,关系极近。其实她二人的岁数相差不大,可以说是同一天落地,但小裴玉荷最喜欢以皇姐自称,小兴朝便乖乖地叫她,让她得意极了。
有皇后和裴玉荷的陪伴下,曾经那个所有人都不看好的皇子活得极为恣意,并不为出身而自卑,反而更钦佩自己娘亲当时选择皇后的智慧。
在他过继给皇后以后,不仅有了皇后以及郝家作为靠山,更有意气风发的冠军侯为他的老师。
裴玉荷如今都还记得那时的裴兴朝,野心勃勃到自称要把所有人都比下去,让父皇看看母后教导出来的皇儿并不比那些人差。
多么鲜活啊。
可惜后来一切都变了。
冠军侯事出后,他不愿相信老师会是通敌叛国之人,跪地求情让他去找证据,冠军侯绝对是被诬陷的。
盛怒的帝王压根不愿听,任他雨中磕头长跪不起,那时他已被从皇后处又过继给其他妃子,已有了瑞王的封号,而就是那一跪,跪来了高烧不断和帝王冷情。
他不被允许任何御医为他治病,连绵不断的高烧几乎要了那时候年龄并不大的裴兴朝半条命。
后来还是听闻消息的她和娘亲二人,偷偷为他带药,娘亲更是衣不解带地照顾他才略有好转。
可不知是不是那场高烧,向来以聪慧著称的瑞王殿下变得少言寡语,只有在她以及娘亲面前时才会多些情绪来。
直到娘亲的离世。
那时的裴玉荷自身难保,而再见到少年皇子时,他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曾经野心勃勃说要压下所有人的皇子殿下,成了一个哑巴。
后面的那段日子里,裴玉荷的记忆变得零零碎碎,也很少再见到那位不是一母同胞,胜似一母同胞的皇弟了。
直到她遇刺,被掳。
她想过回宫后或许会再见,可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在黎州听到他的消息,而且还是他的贴身侍卫亲自来告诉她。
只因他发觉了那玉圣公主是假的,当着所有人的面,二话不说地揪住那位正在宴请“心上人”的公主头发,把她踹进了池塘。
皇帝听闻后暴怒,在哭哭啼啼的宝贝公主面前亲自动手抽他鞭子,并将他禁足于冷宫。
可禁足一过,裴兴朝便直冲“玉圣公主”去,势要撕破她那张冒充皇姐的假皮。
“……他怎么还是那么傻啊,”裴玉荷垂眸,“他如今应当保全自己,王贵妃早就对他弃之如敝履了。”
秋风摇了摇头,“瑞王殿下的性格公主您又不是不知道,他已经失去太多了,不想连你也失去,若你一日不归,殿下怕是不会心安。”
不止不会心安,他会闹得满城风雨。
反正他如今也成了那副模样,不用在意那高位者的目光,在他们眼里他早就成了疯子。
既然是疯子,那做出一些疯魔的事情自然正常。
秋风“扑通”一声朝她跪下,“公主,求求你早日回京吧,殿下他不能再犯傻了,圣上早就厌烦极了他,王贵妃自从生下六皇子后更是巴不得找到殿下的错,为她的皇儿铺路。”
裴玉荷从来不会怀疑自家皇弟的脾性,他做过的决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但她很好奇一件事,“秋风,究竟是何人告诉你,我在黎州?”
秋风递来一张纸。
裴玉荷在打开的瞬间,表情骤然一变。
“公主?”秋风疑惑。
“秋风,”裴玉荷僵硬地开口,“你来找我这件事,朝儿他可知晓?”
“殿下他……不允我等靠近。”
是了是了,怪不得。
秋风的性子单纯,再加上对瑞王关心则乱,在看见有能够帮助瑞王知晓她所在的消息,又因见不到瑞王,便决定亲自前往。
可他有没有想过一件事。
有人试图引蛇出洞,一石二鸟。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青画可在瑞王身边?”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并没有松口气,而是抓住了秋风的手臂,“现在,把我送回黎城,立刻马上。”
“公主?”
“快!”
裴玉荷的声音刚落,外面便传来动静。
秋风脸色一变。
他们被堵在山洞里了。
“不行,”秋风回头看了眼只能容纳下几个人的封闭山洞,“在这里面守着只能等死。”
他意识到自己被利用了,“公主,卑职带你杀出去。”
秋风虽然人比较好骗,但武力值奇高且衷心,裴玉荷倒是很信任他。
她被人护在身后,刚一露面,就瞥见那些戴着黑金面具人。
“影毒的人?”秋风喃喃。
“影毒?”
“公主小心,”秋风微微侧身,“这群人隶属暗阁手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他快速地扫过周围,不能将公主离开他的视线,这群人的目标显然是公主。
将公主留在身后的山洞也不可行,他自然可以一直守在洞口来一挡一,但保不住会有人趁机溜进去。
念头不过一瞬,秋风对着裴玉荷说了一声“冒犯了”,便将人护在怀中,双手剑在拔出的刹那,右手执剑,另一把则落在了少女手中。
“公主,拿好这把剑。”
他一边低声,一边打落四周涌来的兵器。
突破重围并不容易,裴玉荷握住剑柄的手格外紧。
在秋风的保护下,她笨拙又用尽全身力气地将试图偷袭的人给刺了出去。
剑锋划破衣料血肉的刹那,秋风抽剑收割,刺目的猩红迎面喷来。
裴玉荷只来得及闭眼,温热的触感犹如一道凌厉的刀风,自发顶延伸到衣摆。
她眼睫微颤,有血珠从上滴落,滑至下颌。
眼见着人群中撕出来一道口子,她眼前一亮,却又有阴影加入其中,堵住了去路。
秋风脚勾石子,踢跪一人,在旋身时毫不犹豫地厉声,“刺!”
裴玉荷手比脑子反应快,横剑刺去,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几乎将她整个鼻腔填满。
她艰难地睁开了被糊的眼睛,绝望的是眼前的黑金面具人越来越多,带着杀气的刀不断地朝她劈来。
身旁的秋风执剑的手都在抖,身上的衣裳早就被划破得不成模样,翻飞的血肉暴露在外,凝聚的猩红自袖口坠落。
裴玉荷感觉身侧一重,她短促惊呼:“秋风!”
“咳、咳咳咳——公……公主别怕,秋风……”
裴玉荷身旁的人一倒下,仿佛驱赶鸟雀的护花铃被粉碎,脆弱的花卉随风便能吹散。
有人拔刀,滴血的刀刃直逼花卉摇摇欲坠的根茎。
有难以向前的阻力被砍去了半截,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面具人诧异抬头。
只见满脸鲜血的花卉手握长剑,竟生生抵住了他的利刀。
那双透亮的眼眸他死也不会忘记,亮得骇人。
那不还是花卉该有的眼神,可偏偏就出现在那本该脆弱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