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名字,晏飞动作稍顿。
“我知道,他是原来北河部的人,后来杀了北河部首领投靠北狄,此后就没了音讯。”他说,“北河部是幽族最靠近大盛也是最靠近辽东的部落,他们族内有很多混血儿,瓦恩就是。而且,比起幽族与北狄,北河部相对开化,因此出了很多‘智者’。”
林季安静的坐在一边,晏飞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似乎是觉得他如今也是自己人了,于是便解释了一句。
“就是军师。”晏飞说,“幽族北狄同根同源,其中将领多好战,但风格大多只攻不守,因此需要有人看着他们。‘智者’就相当于我们的军师、幕僚,在幽族内部很受尊敬。我听说此次来的幽族正使达利干的父亲就曾经是一名智者。”
林季闻言,问:“达利干的父亲是北河部人?”
“曾经是。”祁嬴接上话,说道,“北河部是幽族内部的小部落,在瓦恩杀死首领之后,他们选择加入其他部落讨生活。达利干的父亲收到青羽部的邀请,娶了青羽首领的妹妹,成为青羽部的智者。”
晏飞看了一眼祁嬴。
“你倒挺清楚。”晏飞放下手中的茶盏,“青羽部先前追随石丹部,现下石丹倒了,他们便开始攀附逐鹿。此次前来大盛,是他主动提的。”
“怎么?”他问,“他和瓦恩?”
祁嬴拿出一份供词。
“此前我奉命押送粮草去广信,借着黄老大一事在丰州多待了几天。黄老大留守的人听说他死了,立刻接替了他的位置。我同丰州州府一起将人缴了,你猜我从他手中搜出来什么?”祁嬴示意梁华将东西呈上,林季看过去,心中一惊。
“这?火铳?”晏飞脸色大变。
火铳专人专管,不管是昌武帝还是昌义帝,全都看得很紧。林季看着桌上的东西,虽然看上去陈旧破烂,但确实真真实实的好东西。
祁嬴将火铳转过来,说:“看这。”
“还带着军械营的编号。”晏飞神情严肃,“这东西怎么会落在山匪手里?”
祁嬴说:“我也想知道,这火铳一共没有多少支,此前晋王造反能偷出来十只,现在山匪手中还有一支,不说军械营对着火铳宝贝的很,有专人小队日夜看顾吗?”
“你先别说军械营,这真是你从山匪手中缴的?”晏飞继续问。
“是,”祁嬴肯定道,“我审了那山匪,他说是黄老大两年前从一个游商手中买的,只有他们几个亲信知道。我逮了人,一路从丰州查到广信,最终在宣同附近找到了那游商的踪迹。”
“当时陛下派人急招我回来,我来不及细查,这件事就交给你了。”祁嬴说,“替我跟你姐姐说声谢。”
火铳遗失是大事,晏飞脸上依旧是严肃:“不必说谢,此事你为何不与陛下禀报?”
“还没来及说。”祁嬴说的轻描淡写。
晏飞却不信。
“你不是万寿节前一天才回来的,这么多天,你一直拿着这东西,一点口风都没透露出去,这不是你的作风啊。”
“还有瓦恩,你突然提他,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祁嬴原本是想和昌武帝说明情况,但母亲提醒了他。昌武帝每个月都回去巡查军械营,这里面的东西是不是真的,多了少了,他自己清楚。
昌武帝没有去查,说明他对少了的东西心中有数。
不仅是昌武帝,还有先帝。晋王手中的火铳粗劣不堪,官员糊弄了事,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对少的那十只火铳去处清楚的很,只是不能说。
为什么。
祁嬴还想不明白这件事,也想不明白为他们会用火铳做什么。
而如今的局面,到底是有意为之,还是一种失控?
“瓦恩是另外的事情,”祁嬴对晏飞说,“我从广信回来时,正巧同那幽族使节在同一个驿站休息,偶然见听到达利干和那位杜兰公主的对话。”
“达利干提到了瓦恩,而杜兰说他是叛徒,两人因此有些争执。京城封锁之后,我让人留心那几个人的动向,截住达利干给瓦恩的信。”
祁嬴拿出信:“达利干说,眼睛睁开了。”
整张信上只有这么一句话,祁嬴拿到信后翻来覆去看了几遍,都没有找到什么隐藏的字迹。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听着惊悚,但林季听完却立刻想起来宴席上达利干说的话。
“大盛需要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北狄。”
林季认为达利干这句话的意思,是幽族从北狄南边进行牵制,观察幽族的一举一动,同时将他们安插在北狄的探子为大盛所用。
但幽族能在北狄放下眼睛,同样也能放在大盛。这句话不像是安插成功,倒像是他和原来就放在大盛的探子接上了头。
三人沉默的抬起头,从对方的眼中读出相同的想法。
得找到这个人!
“火铳一事,我想办法和我姐姐她们说。”晏飞道,“探子这件事,我也会留心。”
林季问:“行刺者有消息了吗?”
“高轩还在查,”祁嬴说,“对方是京郊人,看不出什么特别,也看不出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去刺杀皇帝。这几天我以受伤为由告病在家,都城卫那边你多看着些。进出京城来往的人,有可疑的直接扣下。”
晏飞点头。
他没多留,也没问祁嬴告病是为了什么,喝完茶水就自己走了。
“不用送他?”林季看着晏飞的背影,问道。
“不用,”祁嬴说,“我俩的对外谁都看不惯谁,送了反倒惹麻烦。”
林季点点头,继续问:“还有呢?”
“什么?”祁嬴有些惊讶。
“你刚刚没说完的,”林季问,“那行刺者还有什么事,是你不能让晏飞知道的?”
祁嬴似是没想到林季会这样问,他盯着人看了一会儿,忽然笑出声。
“不能让晏飞知道,难道能让你知道?”他伸手揉了一把林季的头发,抬手在他脑门上一弹,“我的谢礼呢?”
林季啧了一声。
“说正事,”林季挥开祁嬴的手,“那行刺者到底是怎么回事?”
祁嬴脸上笑意淡了。
“回家再告诉你,”他站起身,伸出手,“跟我走吗?”
林季想了想,握住祁嬴,借力站了起来。
“走。”他说。
……
两人一前一后从屋内走出,梁华在后面灭了烛火,让亲卫将屋子收拾干净,不要留下痕迹。林季跟在祁嬴身后,正欲从后门离开。
砰。
一个客人摇摇晃晃从楼梯上跌下来,周围忽的响起一阵疾呼。人们七手八脚的去拽他,其中一个手上的酒哗啦一声全洒在了祁嬴的外袍上。
浓郁的酒味飘来,祁嬴有些嫌弃的皱了皱眉。
他看过去,洒酒的人也意识到什么,回头来道歉,两人四目相对,皆是一愣。
那人正是达利干。
“正使先生。”祁嬴见到是达利干,立刻向他身边看去,见到整个使节团都在这里,又不动声色的转回视线。达利干见到是祁嬴,脸上立刻挤出一抹笑。
“祁世子,”他笑呵呵的拉住祁嬴,“我们听闻这里是大盛最出名的酒楼,没想到在这里遇到祁世子,真是缘分。”
“行安楼的确独具特色,”祁嬴道,“正使大人受惊,确实该好好休息。”
“哎,”达利干转头对杜兰招手,又看向祁嬴,“宴会上,是你救了我们的命,我该对你道谢。杜兰,拿酒过来。”
杜兰起身,从桌上拿起小酒壶和两个杯子,施施然走了过来,对着祁嬴微微屈膝。
达利干倒上酒,自己拿起一杯,将杜兰往前一推,让她来给祁嬴敬酒。杜兰低着头,好似一具木偶,就连被达利干推了个趔趄脸上表情也没有一丝变化,安静的走到了祁嬴身边。
“祁世子。”她讲托盘举高,将酒杯送到祁嬴面前。
祁嬴冷下了脸。
“正使不必客气,”他说,“护驾是我分内之事,我本该如此。”
“但到底还是救了我们的姓名,”达利干说,“难道世子没有这个意思?”
祁嬴不答,达利干哈哈一笑。
“我说笑的,世子肯定也希望大盛与幽族能够握手言和,一同对付我们北方的敌人。幽族想成为大盛兄弟,我想世子也是这样想的。”
“大盛没有这样贪婪的兄弟,”祁嬴直白道,“你们想要尚乡口岸,不行。”
达利干脸上笑意更浓。
“我们今天不谈这些,”他看向祁嬴,“世子也同我谈不了这些,我知道的。我今天来,真的只是感谢世子,不论你本心怎样,最终是救了我们。世子难道连一杯酒的面子都不给我?”
达利干这是变相的说大盛人气量小。
祁嬴冷笑一声,不能再拒绝下去。他从杜兰的手中接过酒,同达利干碰了碰杯。
杜兰沉默的推来,他从林季身边经过,带起一阵冰凉的香味。
这香味很熟悉。
好像是二皇子身上的那种味道。
坏了!
林季一个机灵。
这酒祁嬴不能喝,这酒里有东西!
他从身后推了推祁嬴,走过来拉住祁嬴的手臂。祁嬴动作一顿,放下酒杯。达利干看到他,眼神一凛,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世子,我干了。”达利干说,“这是幽族的诚意。”
去你妈的诚意!
林季劈手夺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达利干脸上的神情几经变化,但不等他说话,林季就扔了酒杯,咣当一声倒在地上。
“有毒……”他颤颤巍巍的说,“酒里有毒!”
祁嬴慌忙跪在地上,他看着林季紧闭眼睛,怒火攻心。
“达利干!”他转身抓住达利干的领子,“你往酒里放了什么?”
达利干瞪大双眼。
“不是我!”他今天的确是往酒里放了点东西,但那是为了和谈。他看出来昌武帝对他们开始冷处理,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什么好处都捞不到了。
如今的情景,只能让他再给自己加点码。
达利干看向杜兰,杜兰无措的摇摇头,达利干在心中大骂废物。他原本想让杜兰凭着美色勾住祁嬴,毕竟传闻中他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如果祁嬴和杜兰之间有了什么,他们才好进一步对大盛发难。到时候,不仅逐鹿部的要求他能完成,那个人的要求他也能完成。
他回去幽族,就能取代逐鹿部现在智者,成为新的智者!
达利干后背被冷汗汗湿,忽然发现地上的林季睫毛颤了颤。
靠!
达利干疾呼跳起来。
“他是装的!他是装的!”达利干手指颤抖着急的指着林季,“你睁开你像小狗崽子一样的眼睛好好看看,他是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