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温予的梦变成了浓郁的裹着苹果香味的。
往后几天，费县一直在下雨，从早到晚，厚重的铅灰色的云一整天遮在日光之上。
上午刚下过一场雨，好容易有了片刻消停，温予打开店门，让店里进些新鲜空气。
倩丽隔壁新开了一家奶茶店，这几日一直装修，这天，店外停了一辆小型皮卡。
车斗里挤满了各种各类的鲜花，即便在毫无光线的阴天之下，也是花团锦簇的，非常漂亮。
她见皮卡周围没人，走近了去看车上花的品种。
费县花店很少，里面卖的种类也很单薄，大多是市面最常见的玫瑰、百合、康乃馨，不像这辆车里繁繁杂杂摆了这么多品种。
各种种类的花挤在一起，香气浓郁馥雅，掩盖住了街道上泥泞的土味。
“你喜欢？”
身后突兀响起声音。
温予回头，见到段凌西站在后面，手上还绕着黑色防磨带，他身边跟着陈南。
“你怎么在这？”来喝奶茶？这实在不像段凌西的性子。
“搬花啊。”段凌西系着掌心绕了几圈的防磨带，冲皮卡一抬下巴。
“哦。”温予给他让地方。
陈南笑嘻嘻的视线从两个人明显缓和的氛围中溜来溜去，“你俩和好啦？”
“话太多。”段凌西选了一盆分量最重的龟背竹，往陈南手里一塞，顿时沉得后者憋红了脸，螃蟹步咬牙抿嘴往店里挪。
打发走陈南，段凌西一手搭在车斗边沿，“喜欢哪个自己挑。”
“这些花都是哪里买来的？”
“榆苏拉回来的。”段凌西拿了根烟出来，没点燃，“奶茶店老板说要把店里布置成什么……莫奈的花园给顾客拍照打卡。有喜欢的么？随便挑。”
“我拿走了，店里怎么办？”温予问。
“明天还有一车，不差你这点。”段凌西抬了下下巴，“选不选？再犹豫一会都让人搬完了。”
温予看了一圈，里面有一束粉色三文鱼雏菊，颜色很正，很漂亮。
不过既然是店里装修用的，段凌西也只是给老板打工，这算不算拿回扣？
温予摇摇头，“不用了，我就出来透透气，你们继续吧。”
段凌西没再说什么，搬起一盆粉色芍药。
下过雨的空气呼吸到肺里，湿润润的，手机在口袋里响了一声，温予拿出来。
是兼职那位男搭档。
说实话，温予有点后悔加他好友了。
这个人很没有边界感，经常在微信上不分早晚给她发一些早安晚安，模特养生的话题。
即便她已经明确拒绝表示不要再发了。
没用。
他下次还是会接着转发一下不适合她的兼职机会来试图搭讪。
【在店里吗？】
这次的消息温予也没回，盘算着不然干脆把好友删了算了。
但她没想到，就在她关上手机的下一秒，她就看到男搭档站在对街冲她打招呼。
好烦。
这是温予第一反应。
她本想立刻回店里，转念一想如果他跟着进来，李春英就在店里，为了不让李春英八卦她，温予站在原地没动。
男搭档丝毫不介意温予脸上的不耐烦，走过来用自来熟的语气道：“刚刚我可是看到了，你明明看了我的微信，怎么不回？”
温予：“不想回，有事你可以直说。”
“我这次是真的有好机会。”男搭档说，“我有个朋友给我介绍了一个活，是给广告公司拍炸鸡广告，报酬给的可多了，你有没有兴趣？”
“炸鸡广告？”
“对，你听过YS广告公司吗？我朋友有点人脉，被选中的概率还挺大的，你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把你的模卡发一份给我，我一起发给我朋友。”
“凭你的颜值过复试肯定没问题，我之前因为工作的缘故去过好几次宜宁，宜宁毕竟是大城市，到时候咱们两个一起去宜宁也有个照应。”
YS广告公司，何止听过。
叶承泽就是这家公司的ceo。
不想跟之前圈子里的任何人产生任何交集，温予摇了摇头，礼貌拒绝：“还是算了，谢谢。”
“机会难得啊，要是能跟YS合作上，以后就不用拍这种影楼的小单子了，没准还能在宜宁扎根。”男搭档有些不解，“你不是想干这行吗？”
温予自然不会跟他解释自己跟叶承泽的关系，她正要找其他借口搪塞搭档，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冰冷冷的。
“让让。”
身高腿长的男人挤入二人之间，后者被挤了个踉跄。
男搭档不满地看着忽然出现的段凌西，不悦道：“你谁啊？”
“他谁啊？”段凌西直接忽视他。
温予：“影楼兼职的搭档。”
被忽视的男搭档气不打一出来，正要发作，段凌西已经又搬了一盆花进店。
男搭档目光跟着段凌西走，哼了声，“我还以为谁呢那么拽，搞了半天就一送花的搬运工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这家店老板呢。”
温予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搬运工怎么了？”
“这年头稍微有点脑子都不会在这种小城市当个搬运工吧。”男搭档没听出温予口吻中的冷漠，继续嘲讽道。
“但他长得很帅啊，祁巧挖了他好多次都没挖过去。”温予道。
男搭档一噎，没说出反驳的话来。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怎么总感觉温予这句话攻击性有点足？难道是在说自己长得不好看？
他低头看过去，却只看到温予垂下的眼睫毛，如同扇羽一半轻轻扇动。
男搭档心里一动，他是一个很容易因工作生情的人，再加上第一次见温予这种长相漂亮性格高冷的女孩子，心中不免生出一股想要征服的冲动。
他往温予位置旁靠近，想要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题。
咔啦——
段凌西不知什么时候又出来了，他直接靠在皮卡车头，长腿直接毫不顾忌地伸到二人之间，挡住了男搭档想要继续走近的动作。
男搭档猛吸一口气，“你不去搬花吗？”
“累了，歇会。”
段凌西抱着手臂，结实的臂膀线条半隐在宽阔的T恤袖口之下，他摸出一盒烟，抖了一根叼在嘴里，“你继续啊，不用管我。”
男模特：“……”这什么人啊，这么没素质。
可惜一看自己就打不过，他忍着，继续跟温予说话：“对了，不知道你听没听说，水晶影楼外面的活动海报前两天被人撕了，给祁巧气够呛，可惜那天监控刚好被雨淋短路了，没抓到是谁。”
男搭档说的这件事，温予隐隐有印象。
前几天祁巧确实在影楼的小群里生气来着，但她当时忙着给顾客找衣服没有看，过后也没兴趣继续看，就略过去了。
“温予，你应该不是费县人吧，我是真觉得费县的人素质都有点低。”
男搭档压低声音，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意有所指。
“怎么撕的？”在旁边的段凌西忽然问。
男搭档显然对段凌西忽然插话感到惊讶，他哼了声才回，“我跟温予的七夕活动海报，有我的那部分全都被人撕了，估计是哪个未成年的小粉丝吧。”
段凌西笑了。
他嘴里的烟差点没含住，只好用手指夹着。
“你笑什么？”男搭档气问。
“不好意思，这事跟素质应该无关。”段凌西勾唇道，“我们这边风俗如此，看到海报上长得丑的角色，都想撕下来，哦你知道17年上映的那个片子吗，水形物语，海报贴到电影院外面，男主也被好心群众撕下来了。”
段凌西烟盒递给他，吊儿郎当道：“我们费县人说话就是直接，别介意，抽一根么？”
“不用！”男搭档想骂回去说你更丑，可基于客观事实骂出口也是自取欺辱，只能抱臂哼气。
水形物语的男主角。
段凌西竟然拿他的外表跟男搭档比，够气人的。
温予没忍住，不小心低头笑了一下，她赶紧偏头轻咳把剩下的笑意憋了回去。
她对这个男搭档也没什么好感，再呆下去没准还要说去叶承泽公司拍广告的事，干脆道：“我去超市买瓶水。”
男搭档跟着走。
段凌西睨了眼他，站起来挡着路。
两个人身高差了一个头，男人低着头，脖颈后突出一块棱角分明的骨节，承接着阴铅稀冷的光线，在肌肤边缘画出一道阴影线。
“去哪？叫你了么。”说完，他冷扫男搭档一眼，抬腿跟在温予身后一起走了。
男搭档被他的眼神震慑住，原地愣了愣，直到这两个人都离开，他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不是，是没叫我。
他妈的也没叫你啊。
-
晚上，雨又下起来。
温予一路撑着伞，宛若扫雷一般从满是水洼的街道回家，她裤脚和鞋子全都湿了。
上楼梯时一路走一路甩掉伞面上成串的雨珠，到二层时，她在家门口看到一只汽水瓶。
玻璃瓶上面的标签被人摘去了，瓶体干净透亮。但吸引温予注意力的不是这只明显被人处理干净的瓶子。
而是插在瓶口里的那束花——三文鱼雏菊。
这束花颜色粉嫩鲜亮，静静地插在汽水瓶做出的花瓶里。
在昏暗破旧的老楼道里仿佛像谁割开了另一个次元的结界，那盏老旧泛黄的灯泡好像也偏爱它，灯光柔柔地照着那堆叠的粉黄相间的花瓣。
该怎么形容在暴雨天气，浑身湿透，满身潮气这样狼狈的时候，看到这样一束鲜亮的花的感觉。
温予踩过最后几级台阶，捧起玻璃汽水瓶。
她嘴角轻轻抬起，把花凑在鼻下。
嗯，石榴味的。
这只特别的花瓶被温予安置在卧室窗台，等这场雨过去，天气好起来的时候，清晨的第一缕晨光会先打在这束花上。
她轻轻碰了一下雏菊的花瓣，目光却落在插花的玻璃瓶子上。
清澈透亮，很干净，没有任何标签残胶。
她给这束花拍了一张照片，久违地发了朋友圈。
——仅一人可见。
十分钟后，段凌西点了一个赞。
-
另一边，男搭档将自己的模卡和过往简历一起转发给在YS工作的朋友，让他帮忙内推到市场宣传部。
这份简历在经历一周的层层筛选后，在次日一早被市场部总监送到叶承泽办公桌上。
早会过后，叶承泽回到办公室，私人秘书在办公室外等候多时，跟着他一起进去，边走边说：“叶总，宋医生联系我说，那位手术的事不能再拖了。”
“人还没找到？那么大一个人他能藏哪去。”
秘书低下头，“……还没，手机技术已经拿去破解了，没找到任何有效消息，为了躲高利贷，他删得很彻底。”
“而且，这么长时间没接到信息，很可能这不是他私下用的电话卡。”
叶承泽冷笑，坐在老板椅里随手翻看桌面上的文件夹。
这个态度就是先不手术的意思，秘书沉默片刻后道：“市场部反馈说这次广告拍摄的模特人选已经有了，让您再最后过一下目，没问题的话项目组就继续推进了。”
“这点小事让市场部自己决定。”
叶承泽拿起市场部的项目文件，不打算看，直接丢到桌边纸篓。
这时一张精印画报掉了出来。
叶承泽随手把画报往垃圾桶里一扫，画报落入纸篓瞬间，他无意瞥到上面倩笑的女人，眸光一顿。
捡起文件和画报。
他长时地看着画报里的女模特。
良久，叶承泽笑了一下，语调有些欢快，“怎么混成这样了啊。”
文件推给秘书，他手指轻点履历上的姓名。
“这个叫简鹏的男模特，你亲自去联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