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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情深不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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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明晚年,山河动荡,权臣当道。

那一年,号称剑魔的齐北王在燕京称帝,挥兵直逼中都长安,新君被迫南下避难,改国号南秦,定立新都金陵。

同一年,冯秀秀随祖母前往温塘峡畔的缙云寺祈福,再次遇见沈南意。

犹记那日春和景明,缙云山上古木如荫,翠竹成林,黛玉般的碧池镶嵌在崇山峻岭间,倒映出漫天云海与火红的朝霞,恰应了“山如碧玉水如镜,云在青天日在松”的奇观。

只因贪恋刹时的美景,她误入了一条无人小径,在越来越暗的密林深处,意外撞见十几个蒙面的黑衣人。记不清是怎样恐怖的经过,再次恢复意识时,她已坠入了一处阴森幽闭的地陵中。

空气中弥漫着百年滞腐的味道,极微地睁开一线眼,周围的黑衣凶徒多得可怕,佯作昏迷似乎是彼时唯一的保命之策。她被一个体型宽硕的黑衣人扛在肩头,腹部受到挤压,头脚低垂,血涌得脑袋阵阵发昏,行走的颠簸成为一种残忍的折磨。

就在她以为自己几乎要死过去时,忽然有人将她接去负在了背上。这一转换让身体蓦然轻松,血不再逆流,呼吸变得顺畅。

背负她的人步子轻盈而平缓,几乎感受不到一丝颠簸,她却依旧不敢动弹,负在那人背上假装未醒,从睫下隐蔽地偷看,一具惨死的尸体猝然映入眼中。她险些忍不住颤抖,冷汗渗透了衣背,背负者似乎发现了她的异常,却没有任何惊异,甚至将她托紧了一些,仿佛是某种安慰。

她不清楚对方要往何处去,只知道周围的环境越来越糟,忽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似是背负他的人触动了地陵中的机关,刹那间地动山摇,仿佛有巨物崩落,耳边倾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她在极度恐惧中睁开了眼,周遭一片混乱,他们置身于一处石台,黑衣人被突如其来的异变惊慑,无头苍蝇般奔走逃窜,惶惶然如临末日。一些人试图冲入甬道逃生,然而道中同样陷入了剧烈的抖动,随着轰隆隆的连声巨响,巨大的滚石从顶壁崩落,脚下的石台也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挤斥,竟然开始坍塌,在场的黑衣人瞬间被倾落的巨石砸死大半。

在地陵即将坍塌的同一刻,背着她的人冲上了石台上方高悬的铜锁,锁链的一端连接着位于头顶的一处窄小洞口,依稀可见微弱的阳光从洞中落下。背负者闪电般纵上铜锁,脚底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周围突然盘旋出从未见过的巨型秃鹫,翅膀腥臭,鸟喙尖长,纷乱地向他们扑袭。

她再也忍不住恐惧,惊悚地呜咽起来,双手搂紧了背负者的颈。

猝然间身畔划过幽亮的刀光,犹如暗夜中的一记明闪,带着锐风激斩劈出,乱羽飞扬,恶鸟嘶鸣而坠,再无一只能够靠近。

背负者一手托住她,一手抓住铜锁,如飞箭般向上攀援,离出口还有数丈时,绳索忽然坠了一下,一头竟然开始出现松动的迹象。铜锁下方坠了太多黑衣人,古旧的锁链显然不足以支撑如此重量。

眼见中段的铜锁已然断坠而下,最下方的黑衣人随之飞速坠落深渊,背负者单手扣住了凸起的棱石,将她蓄力一甩,她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被抛了出来,身体由于惯性滚了两圈,昏昏然支起身,就见背负者也爬了上来。

他毫不犹豫地挥刀斩断了仅剩的一截锁链,断绝了下方人的唯一生路,冰冷地俯视脚下无尽的深渊。

片刻后,对方转过头,她下意识地后退,暂忘的害怕再度升起。

那人拉下了蒙面的黑巾,“别怕,是我。”

天光映出他额角的薄汗,一张俊美儒雅的脸庞现于眼前,英锐分明的五官,依旧是熟悉的模样,任何言语都无法描述刹那间的惊喜,所有恐惧与煎熬,惶悚与绝望,都在顷刻化作乌有。

她的泪一刹那涌出,整个人扑进了他的怀中。

“我自幼长在深闺,从未经历过那样的凶险,在我最惶恐绝望的时刻,是沈南意将我救出了险境。”冯秀秀想起那一日的情形,仍然心神悸动。

事后许多年她才知晓,那一日,沈南意偶然得知她随冯老太太入寺奉香,本拟打算只在暗中探视一眼,谁料刚进山就听到冯家小姐失踪的消息,当即奋不顾身地涉险搜寻,在一处密林中擒住了蒙面人的小喽啰,从那人口中逼问出一伙人的去向,换上对方的黑衣黑巾混入地陵,这才救下了她。

冯秀秀深吸一口气,眸光闪动,语声低柔,“我与沈南意一同长大,两小无猜,只因族中的耆老与陈家定有姻亲,父亲得知我二人的情谊后,便执意将他驱逐出府,甚至不惜打了三十脊杖,以此逼我就范。”

暴雨如注,浇透了衣裳,紧贴皮肤渗出刺骨的寒意,令人止不住瑟瑟发抖。

十四岁的冯秀秀跪在院子里,无边的黑暗中,倾泻而下的水幕犹如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挟着包罗天地之势,直撞心魄。

她不记得自己跪了多久,哪怕膝盖如万针戳刺,也不曾显露一丝疼痛。

终于有脚步走近,是那贵为一家之主的父亲,持着伞来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瞰。

她用颤抖的指紧紧扣住地面冰冷的砖棱,额角叩伏在泥水中,卑微地乞求,虔诚地认下一切本非罪责的过错,只希望换来对方一丝怜悯,留下那人的性命。

可是,对方的表情始终平平淡淡,漫不经心地看着哗哗的雨幕,说出的每一个字让她心惊肉跳。

她的唇早因寒冷而失色,一瞬间愈发苍白,轻轻蠕动了两下,再也无力抵抗,身体一倒,终是闭上了眼。

“沈南意走后,我病了两年,本已心死,只待婚期一到就与陈家成婚。谁料缙云山一事后,陈家嫌我坏了名声,单方推拒了这门亲事。”说到这里,冯秀秀忽然勾了勾唇,露出一抹凉薄的淡讽,“我被家人责难,遭世人非议,就连亲朋好友也在暗中看我笑话,有些甚至当面欺讽刺,事后想想,若那日真蒙了难,或许还好一些。”

她不是没有过怨恨的,恨世人如此愚昧,连父兄也未免从俗,他们不怪恶贼,却怪她令家族蒙羞,难道活下来是她的错?难道那伙不知来历的蒙面人是她招惹?

冯秀秀牵动旧痛,不禁道出积年累藏心底的怨气,“冯氏的耆老嫌我带累家声,连渝州也不肯让我待,祖母一去就将我嫁往异地。郑家是商贾之流,求亲伊始看中的就是祖母留给我的十万嫁妆,成亲后夫家嫌我遭难污了声名,动辄打骂,妻妾婢女接二连三地进门,丝毫不将我这个主母放在眼中。我写信求助父兄,家族反而怪我无能,拢不住丈夫的心。”

在郑家的那段日子,是她永远不愿回忆的过往。多少次,她差点准备一死了之,只因想起沈南意向她许下的承诺,才咬牙狠心坚持了下来——

“秀秀,给我一点时间,待我归来之时,一定明媒正娶迎你入门。”

她知道自己已为人妇,此生与他再无可能,然而心底总是存着一丝念想,至少能再见他一面也是好的,不想郑员外会意外身故。

人们私下都说她无儿无女,新寡在身,余生恐怕万般艰难,可是能够恢复自由之身,于她而言是何等的意外之喜,唯有自己最清楚。

冯秀秀幽幽道:“我寡居之后,一直住在渝州城外的庄子上,也是在那段时间,云翘带来了沈南意的消息。他离开冯府后拜了师门,习得武艺,还收了一名徒弟,在渝州城内为他打点琐事。我知道不该与他私通书信,却始终割舍不下,直至陈家重来议亲,不但东窗事发,还连累了替我做事的云翘——”

冯秀秀的面上泛起涟漪,抑不住哽咽,“云翘自幼在我身边服侍,与我情同姐妹,她一心为我,知我心结所在,多次开解,若非见我心意坚决,她也不会再度冒险传信。那日听说递信之人鬼迷心窍,在府中行窃,还牵累殷少侠与人动了手,我就知道此事早晚瞒不住,不想兄长的动作如此快,不但云翘被打发走了,连院中的人也被他换尽,我实在是无计可施,才会想到殷少侠——”

她有些说不下去了,平复了许久,才继续道:“幸而老天垂帘,让我遇上少侠这般宅心仁厚之人。”

殷长歌终于想通了所有,他望了一眼隐在暗处的少女和仆妇,“所以如今大小姐身边的人,皆是您那位朋友安排的心腹?”

冯秀秀没有说话,眼眸半垂,算是默认了。

望着眼前的女子,殷长歌忽然失去了所有同情与怜悯,年少初识情滋味,可究竟需要怎样深情,才会让一个秀雅娴静的名门淑女心甘情愿为此蹉跎十余载大好岁月,甚至连家族名声都可以置之不顾。

殷长歌停了很久才道:“此事我会向秦叔和师兄说明,但妙手郎君身份特殊,我并无完全把握说服他们,还请冯小姐体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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