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路程，宋初安静地跟在利威尔的身后，始终保持着两三步的距离。
法兰和伊莎贝尔坠在更远点的后方，两人跟做贼一样，全力减少着自己的存在感。
不对不对，这个气氛很不对劲！
宋初抬头瞟了眼前方的人，然后利威尔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微微侧头，很轻易地就捉住了她飘忽的目光。
宋初极快地偏转视线，能感觉到自己脸又烧起来了。
怎么回事……
之前他们四人走一起明明不是这样！
法兰和伊莎贝尔插科打诨，利威尔时不时嘲上几句，宋初就负责接接他们的话，以及和利威尔互呛。
如今的情况却让她完全不敢说话。
倒不是因为想被那个嘴毒的人骂，只是对方温和下来的语气，让她有点不自在。
或许是因为利威尔经常嘲讽骂队友，以及带着怒气骂敌人，所以他语气平静时，声线和音调格外不一样。
都让宋初很喜欢！
要是再温柔些……
以前是完全不敢想象，现在明白了。
这样的利威尔她根本招架不住，对他什么抱怨也没有了，只剩下“好好听，拜托再多说几句吧！”的幸福感。
一路想东想西，完全没有注意到两边的建筑已经改变。
“宋初，别发呆了，上来。”
是她喜欢的平静低沉的语气。
才发现，最近这家伙似乎有好好喊她名字啊！
放在以前，他绝对会把“别发呆”这三个字换成“别犯蠢”之类的，说不定还要趁机骂两句粗鄙之语，诸如“便秘了吗”……
停停停，宋初，你在想些什么奇怪东西。
就这么想被骂？
不能再被刚刚的突发情况控制，要不连自己都觉得有点犯蠢了。
她深吸一口气，尽力维持住自己冷傲的表情，抬头望过去。
利威尔站在高处，那似乎是树木根系撑起的土堆。
粗壮的树干高高耸立，连接着地上与地下。枝叶繁茂，为黑暗潮湿的地下世界带来束束阳光。
而利威尔身后，就是一束带着暖意的光。
于是，宋初又败下阵来。
那个站在光里的男人该死的好看！
心脏再次鼓动起来。
宋初装作淡漠地移开视线，看了眼另一侧的法兰和伊莎贝尔，轻轻一跃，飘逸地落在他们旁边。
“地下街见不到太阳。”
伊莎贝尔坐在地上抱着双膝，仰头望着被树枝撑开的洞口，细碎的光芒让她浅绿的眼睛变得很亮。
“不过阳光并不是能完全挡住的，它总会从有高大树木的地方透下来一点。我当时最喜欢这里了！”
法兰也向宋初介绍，“因常年没有太阳，这里的人很多都有骨头上的病。能有这几处可以晒晒阳光的地方，对我们来说也聊胜于无了。”
宋初点头，“他们身上的病症都不轻，随着年纪渐长，还会越来越重。这点阳光，还有那些药，也只不过是稍微缓解一下罢了。”
“是啊。”法兰感慨，“在这里，几乎见不到老人。”
很少有人能活到那个年纪。
气氛稍微有点沉重，宋初也坐了下来，伸手接住眼前的光束。
“至少你们已经去往地上生活了，加上身体调理，以后肯定能活到期颐之年。”
伊莎贝尔疑惑地眨眨眼。
又忘记这是不同文化了。
宋初解释道：“就是活到一百岁的意思。在我的世界，没有修仙的凡人寿命较短，能有六七十已经算得上长寿，能到百年就称得上被天道眷顾。”
“我现在二十一岁，一百年啊……”伊莎贝尔感叹。
忽然震惊道：“宋初大姐头！你之前说你已经一百二十五岁了！”
“……嗯，是的呢。”
“等我们一百岁，你就两百多岁了！”
“是这样。”
伊莎贝尔再次趴在自己膝盖上，“修仙真好，可以活很长很长！到时候我都成老太太了，你看起来还那么年轻。”
“在此之前，你会找到回去的方法。”始终沉默的利威尔忽然开口。
宋初望过去，却没有对上那双灰蓝的的眼睛，只看到了被阳光勾勒出柔和轮廓的侧脸。
“嗯，会找到的。”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会等到你们成功后。”
黑色发丝微动，利威尔侧过脸来。
在对上他眼睛的前一刻，宋初已经率先移开视线。
现在果然还是不敢和他对视！
盯着光束中起起伏伏的尘埃，宋初轻声道：“在这里待得时间并不长，但是我很喜欢调查兵团。大多数人都被我救过，我说过不希望看到救活的人死掉，所以我会尽量在大家脱离危险前留在这。”
揉了揉伊莎贝尔的脑袋，宋初露出浅浅笑意。
“而且啊，我也想亲眼看着朋友们获得幸福。”
二十岁引气入体，同年进入清莲宗。因有水属性单灵根，资质不错，一进去就是内门弟子。
和同门生活了将近一百年，感情自然是有的，但并不深刻。能称得上朋友的，恐怕就是那个被剑修拐走的小师妹了。
当初被几名同门丢下，他们毫不留情转身就走的背影，始终印在宋初记忆里。
想回去，学习更匹配的功法，炼制更强的丹药和法宝，但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同门。
而且，她真的挺喜欢调查兵团这些人的。
“你说的幸福，是指什么呢？”
听到利威尔的追问，宋初愣了下，没有想到他会继续问下去。
不过这次她克制住，没有转头看他，避免了眼神的接触。
宋初想了想，斟酌着开口，“或许是你们获得自由？”
“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啊，毕竟每个人追求的幸福不一样。”
“没错。”利威尔继续问：“那你呢，追求的幸福是什么样的？”
感受到旁边的人移开了视线，宋初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
“可能是修为提升，得道成仙吧？”
话刚说出口，宋初的内心就开始反驳。
得道成仙是她的目标，却不能称之为幸福。
若是以前，这种个人倾向的问题她肯定会半真半假地应付过去。
但是此刻，不知道为何，她却不想让利威尔误会，她想认真地回答他。
“抱歉，关于想要的幸福生活这种事，之前从没有想过。我会想清楚后，再给你答案。”
她刚说完这句话，利威尔又看了过来。
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但灰蓝的眼睛显得格外专注。
这次宋初没有躲开，坦荡而真诚地回应着他的目光。
坚持了三息，然后她若无其事地转头看向伊莎贝尔，希望通过转移话题，来缓解这份紧张。
“话说等一切平息后，你们准备做什么呢？”
“杀光巨人，获得自由之后吗？”伊莎贝尔摸着自己下巴，很是成熟地思考了片刻。
“大概会四处游玩，我也想去看看阿尔明说的冰之大地，砂之海。除了这些，世界上应该会有更令人惊叹的地方吧！”
说到后面，那些成熟一扫而空，她像几年前一样，眼里闪烁起亮晶晶的光芒。
宋初摸摸她的脑袋，笑道：“都会看到的。”
又看向法兰，“法兰想做什么呢？”
“我啊……”
法兰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视线却忽然扫向利威尔，露出几分意味不明的揶揄。
“大概会想要和心爱的女人一起，无论是四处游玩，还是窝在家里聊天，总之是和她一起幸福快乐地生活吧。”
最震惊的是伊莎贝尔，她瞪大眼睛感叹：“诶？心爱的女人！法兰已经找到这样的人了吗？”
法兰也很顺手地揉了把伊莎贝尔的红毛。
笑眯眯道：“还没有哦。”
他又看向宋初，“这样的生活你觉得怎么样呢？或者说，你有想要一起生活的人吗？”
“我？”宋初惊讶，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说的“一起生活人”应该不是指同伴吧……
伊莎贝尔看着两人，视线来回扫了几圈，更加震惊了。
她指着法兰，“你你你、你不会是……”
她话没说完就停住了，因为额头上挨了法兰一记暴栗。
“别乱讲话，我只是顺口帮人问问。”
你没看到利威瞥过来的眼神吗，长点心吧孩子！
“别做多余的事，法兰。”
连声音都低了几分，法兰敢肯定这话里绝对带着杀意。
他举着双手做投降状，“我错了，你们继续。”
伊莎贝尔想说些什么，但被法兰压制住了，她眼睛忽闪忽闪的，显得有点兴奋。
宋初莫名觉得抓到点什么，但她不敢往下深想。
“那什么，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是不是要回去了？”
法兰和伊莎贝尔没有吭声，前者是自觉地减少存在感，后者是被迫安静。
“不继续问我？”利威尔挑眉，“怎么，我还什么都没做，你就被吓得跟跳脚的兔子一样了？”
熟悉的嘲讽语调，竟然让她奇异地放松了下来。
宋初扬了扬下巴，问：“那么利威尔兵长，请问你在一切结束后，想做什么呢？”
利威尔垂眸，竟然真的认真地思索起来。
“果然还是要开家红茶店吧……”略微沉吟，然后掀起长睫望过来，“剩下的，就等你先回答了我的问题后再告诉你。”
宋初：“……”
总有种被耍了的感觉。
“随便你，反正我也不是那么想知道。”其实超好奇的！
“在回去之前稍微等我十分钟，我想探查下这里的灵气。”
几人自然没意见，于是宋初起身，在离他们稍微远一点的距离盘腿坐下。
入定前，她深深呼吸了十次，才终于把那些纷乱的杂念排除干净。
进入冥想状态后，灵力被缓慢调动起来，如波浪般往远处延伸。
意外的，她感觉状态出奇的好。
另一边，见到宋初闭眼后，法兰没忍住往利威尔身边靠了靠。
“她应该对这些事不太擅长，你打算什么时候和她讲明白呢？”
利威尔沉默片刻，神色淡然地感叹。
“别看她总是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实际上胆子小的很。”
“狩猎这种事情不能急，而我对于猎物，向来很有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