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各司职员下班的高峰期,街上也还算是热闹。为了避免员工在大热的天气长时间通勤,员工宿舍基本都盖在离工作的地方步行十分钟之内的地方。
此时街上走着的基本都是涌向食堂就餐的人,就餐潮一过去,街上就会重归于平静,只剩几个小酒馆营业。
齐观吃了不少零食还不太饿,拿着谢心白新给她的这几包和她在店铺新买的糖果去了校区食堂。
雨季已经过去,薛洋洋也升入了二年级。岛上出生的新生儿数量随着土地面积每年减少,一个年级也不过几十个人。
其他桌的小朋友都热热闹闹的,薛洋洋一个人坐了一桌,乖乖地用勺挖饭,米粒沾到了嘴边,就用手捏下来放进嘴里。
熟悉的酸涩涌上齐观心头,她记得她刚刚上岛时也是这幅光景。
“洋洋,看姐姐给你带了什么。”齐观拎着袋子在薛洋洋的面前晃了晃,紧贴着她坐了下来。
薛洋洋的小脸从餐盘上猛地抬起来,却并没有太注意零食袋,而是扔下勺子,双臂直直抱向了齐观的腰。
“姐姐。”薛洋洋的声音瓮声瓮气的,没有以前那么活泼了。
“怎么了?班里有人欺负你吗?”
“没有。”薛洋洋轻轻摇头,“想姐姐。”
最近一个多月,齐观实在是忙得抽不开身,来看薛洋洋的次数也少了些。虽然偷偷给带教老师塞了一张购物卡,但只能让薛洋洋少受欺负,不能强拉来玩伴。
偏偏这孩子把她给的东西看得比什么都重,一点也不愿意分享。
在安塔岛上,友情易得,爱情可贵,亲情则是上天的礼物。齐观知道薛洋洋已经把自己看作是真的姐姐了,也不好再批评她什么。
自从齐观得知肖薇是肖蔷收养的孩子,便明白了肖蔷为何要参与叛岛案。
一个人如果孤独太久,任何一粒情感的种子都会长成参天大树。树根和自己的血肉紧紧长在一起,即使自身的土壤已经贫瘠,也要想尽办法供养这棵用生命浇灌的大树。
慎重思考后,齐观放弃了收养薛洋洋的想法。她现在更多的是来送些吃的,毕竟小孩子之间的妒忌和比较往往是最伤人的,每日用的东西若是搞得太特殊,可能会让薛洋洋更受孤立,也会更依赖她。
齐观轻抚着薛洋洋头发,柔声说:“姐姐给你带的零食,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分给别人,就自己偷偷藏好知道吗?”
薛洋洋开心地点头,咧开缺了两颗下牙的嘴朝她笑得灿烂。她重新抓起饭勺准备吃饭,因为她记得齐观说过,要吃完饭才能吃零食。
齐观欣慰地看着薛洋洋,却见她又放下勺子,兴奋地朝食堂门口挥起了手。
远处是一个十三四岁棕色皮肤的小男孩,怯怯地抬手回应了薛洋洋后便低头去打饭了。
“那是谁呀?”齐观问。
“卡卡,朋友。”薛洋洋开心地答道。
齐观记得多吉说他救回来的那个小男孩就叫卡卡,怕他被同龄的孩子欺负,就给他安排了走读,原来竟和薛洋洋在一个班。
卡卡打好了饭,默默坐在了薛洋洋对面。
齐观见他身上好几处还缠着纱布,颧骨和指节上还受了些新伤,涂着药水,直到食堂快关门了才独自前来,便问:“是有人欺负你吗?”
卡卡摇了摇头,指了指远处初中部的桌子。
那里有几个男孩身上裹着纱布涂着药水,正又气又怂地盯着卡卡。
齐观见他们伤得重多了,便说:“卡卡,欺负别人也是不对的哦。”
卡卡的长睫毛眨地快了些,微微撇嘴似乎有些委屈,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摇了摇头。
“卡卡没有,他们骂……呃,坏话。”薛洋洋急得双手攥拳帮他解释。
齐观顿时明白是自己误会了,卡卡长期过着被奴役的生活,解决问题的办法只有诉诸暴力。估计是那几个坏小子见他俩一大一小看着奇怪,故意挑衅了。
“抱歉,我不该那么说。我叫齐观,下次我也给你带零食吃好不好?”
让齐观意外的是,薛洋洋大方地拿出一袋塞在了卡卡手里,她没想到两个人已经玩得这么好了。
“齐观……”卡卡轻轻放下了零食,眨巴着大眼睛她,一字一句认真地说:“多吉,让我保护洋洋。”
齐观不由得一愣,之前她向多吉提过一嘴她有些担心薛洋洋的事,没想到他已经悄悄安排好了。
只不过岛上的孩子都是优选基因的产物,课业难度可想而知。听多吉说卡卡只会简单的中文和算数,就算是二年级的课程跟起来应该是很吃力的。
“课上讲的东西都听得懂吗?实在困难的话有些课可以去一年级旁听。”
“没有一年级。”卡卡摇了摇头,见齐观一副没听懂的样子,他又重复了一遍,“没有一年级。”
齐观回头看向旁边空着的就餐区,又环顾四周,发现确实没有更小的孩子了。
她心里觉得奇怪,就算是岛上要削减人口也不会直接停止生产新生儿吧。
一阵饿意上涌,齐观心里先压下了这个疑问,对薛洋洋叮嘱道:“一会儿吃好了饭就乖乖和老师回宿舍,知道吗?”又对卡卡说:“你自己一个人回部队的住处也注意安全。”
见两个人都乖乖点头,齐观放心地前往自己的员工食堂。可到了才想起来自己出办公室的时候什么都没拿,她的饭卡和钥匙都不在身上,只好先返回去取。
幸好没有多远的路,齐观进了办公楼,一楼只留了几盏应急灯给加班的人,显得有些昏暗。
齐观默数着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心里盘算着一会儿去了食堂要点什么菜。居民的工卡绑定着职位信息,也就绑定了相应的待遇,现在齐观每顿都可以领一格肉菜,肉源是岛上圈养的家禽。
以前她的蛋白质摄入基本是海里随便捕上来的杂七杂八的辐射鱼,一番搅打后压成的鱼肉饼,若是处理不好还时常散发出一股腥味。
正当她心无杂念地期待晚饭时,电梯门“唰”地打开,窗边的一个黑影吓了她一跳。
齐观定睛一看:“老周?”
周文涛木讷地看着窗外,并没有回应齐观。
齐观走上前,见周文涛手里握着个小酒杯,窗台上还立着一瓶威士忌。
成年人的娱乐方式实在少得可怜,酒精勉强能算一种。只是岛上现在只剩一个做散酒的小厂子,周文涛喝的这瓶应该是他珍藏已久的存货。
这瓶存货刚喝了一小半,周文涛就已经有些不胜酒力。
从保护区边界回来前,他还是听了肖蔷的,回档案中心去看了一眼肖薇。也许是共同生活得久了,肖薇的相貌竟和肖蔷也有些相似了。
肖薇一个人在偌大的档案中心哭红了眼睛,他犹豫再三,没有上前去安慰。虽然决定是肖蔷自己做的,但他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怪肖薇,如果没有她,肖蔷也不会做那些谋划。
听隔壁常来和他们打牌的科员小张说,肖薇已经在这哭了两天了,别人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只是一味地哭。直到大家看到了流放名单,便纷纷疏远了她,生怕自己受到连累。
好在小张是个有人情味的,周文涛和她说了肖蔷的事不会影响到肖薇,让她有空就来看看,然后独自回到了这里。
办公室里到处都是肖蔷工作生活过的痕迹,周文涛心里实在是堵得慌,就拿了瓶酒到窗边喝,也许她面对繁重的压力却无从排解时,也会在窗边吹吹风吧。
周文涛抬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辛辣入喉,激得他深呼了一口气。
“齐观,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变了,或者做了什么错事,一定要早点提醒我。”
齐观低头抿唇,尝试安慰道:“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老周。”
周文涛摇了摇头,苦笑着说:“你应该也看得见,这两天我这办公室门口人来人往的。平常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来恭贺我升迁,其实都是来求情的。连航天局的人都请来了,说是在体检报告上给我放放水,让我也登上“希望号”,圆了我的太空梦。真是有多大的权利,就有多大的诱惑啊。”
“希望号?”
“哦对了,你还不知道呢。”周文涛一拍喝蒙了的脑袋,“下个月开始就要开始建海上发射台了,飞船的名字就叫希望号。”
“那一共有多少人能登上飞船呢?”
“五百。”
安塔岛最初一共接收了100万人,经过五十年的人口调控目前还有20万,而这20万中,又只有五百人能登上再次起航“新家园”的飞船。
齐观想到食堂空无一人的一年级就餐区,便说:“我刚从校区回来,岛上是根据飞船计划对新生数量有什么调整吗?”
周文涛并不意外齐观的发现,直接肯定道:“对,确实是有。从六年前开始,所有的新生儿从出生开始就会住进飞船模拟舱,避免因先接触外界再开始封闭生活,引发严重的心理问题。但是具体会带多少孩子上飞船我就不清楚了,新生儿计划一向是向首长直接汇报的。”
见齐观对飞船似乎并不感兴趣的样子,周文涛问:“飞船剩下的名额会从申请的人中挑选,你会去申请吗?”
“不会。”齐观望着夜空摇了摇头,“我看过太空舰队的档案,飞到‘新家园’要整整五十年。都是坐牢,我会选个大一点的地方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