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万重山早课还没开始，穆成雪便早早带着云朝下山了。
“师兄，真的不用和师尊他们说一声吗？”
云朝眼底一片青黑，脸色甚至比前几日的穆成雪还差。
知道穆成雪担心，他昨日费神给师尊和楚江算了一卦。中上卦，此行无甚大碍，无需担心。
他说着，又往嘴里塞了两个包子。
重奚镇卖的吃食比他们村里卖的好吃多了，包子个个皮薄馅大，不知道用的什么肉。
当然价钱也是贵了几倍不止。
“不用。”
穆成雪将最后一口米粥喝完，他捏紧了筷子，这次下山他把银票都带在身上了，断不能被师尊找到。
万重山位于江宁成最东边，离江宁城很远。虽说在山林之中，却并不避世，至少云朝是这么觉得的。
山脚下就是镇子，门派坐落于山顶，山上的人下来简单，山下的人想上山却并不容易。周围零零散散散落着许多的村子。
他们下山早，山上一片寂静不见人影，镇上却已经热闹起来了，来来往往皆是谋生之人。
“走吧，不出意外的话天黑之前能出江宁。”
云朝迅速吃完最后一口包子，刚抬头就看见他们方才还在讨论的人出现在了门外。
“那要是出意外呢？”
楚流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穆成雪肩膀一沉，随即又被人压了下去，他下意识就想去摸身上的荷包。
楚流云单手带着他坐下，浑身都写着不爽。
楚江手里端着一笼屉包子，笑着在云朝身边坐下，“这家的早点味道如何，我们每回下山都来这儿吃。”他蘸着辣油咬了一口包子，“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云朝不敢答话，低头沉默不语。
“怎么这么急着走，万重山是什么尸山血海吗？”
“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师尊。”
穆成雪面不改色：“南海路途遥远，早些出发天黑之前可出江宁，若是再在山上磨蹭，怕是晚上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楚流云心道糊弄鬼呢你？
“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就睡山里，今日反倒还挑剔上了。”
镇上人来人往不方便说话，等出了镇子，楚流云先是狠狠教训了一番穆成雪不告而别的行径，而后面色一改，硬生生逼自己挤出两滴眼泪。
“成雪啊！照顾好自己和你师弟，早早回来！”
他抱着穆成雪不撒手，一边说话一边悄悄在他身上乱摸。
楚江拍了拍云朝的肩膀，叹道：“好好看着你师兄。”
密林里，一身穿白衣似神仙的道长肩膀上站着一只蓝青色的长羽鸾鸟，过长的尾羽同穆成雪高高束起的乌发交织在一起。
是穆成雪的异兽，名曰蓼梦。
而他身后，则是一位身穿黑衣的少年。
云朝虚弱地挂在他身上，哀怨道：“真的不能让廖梦带我们走吗？”
穆成雪看着手上的舆图：“马上就到了。”
云朝把头埋在他肩膀上，一时间竟被他气笑了：“一个时辰前你也是这么说的。”
距他们离开江宁已有两日了，一开始云朝还很兴奋，他为数不多的出门经历就是出村去找师父，是一步步趟过山水慢慢走的，还从来没有像这样，坐在廖梦背上飞在高空之上。
这是瞬移符所带来不了的新奇体验。
忙着赶路，他们已经连着两日没休息了，昨日穆成雪说要来寻一位叫游好闲的旧友，二人便夜宿山中休息了一晚。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直到穆成雪开始带着他在山林里打转。
穆成雪抬手揉揉他的脑袋：“马上就到了，顺着这条河一直往上走，河流尽头就是。”
“好吧。”
云朝恋恋不舍地从他身上起来，他拍了拍脸，让自己打起精神。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界名为九江十二溪。
地方不大，一共才三个镇子，而他们脚下这座山就叫十二溪山。
“这山上的树倒是长得挺好。”云朝伸手摸了摸身旁的树干，抬头望去，光秃秃的树枝压在天幕中，叫人喘不来气。
十二溪山只是座小山头，大小还比不上芮霞峰一座偏峰，山上的植物却出奇的巨硕，甚至连裸露在外的树根都需要几人合抱才能围住。
“十二溪山上的树大多都已经生长了上千万年，这里曾经生活着很多异兽，常人不敢来山上。”
云朝感叹道：“怪不得能长这么大，那现在异兽怎么不见了？”他们在山上呆了这么久，还没遇见过一只异兽呢。
“十八年前渭城发生过一次异兽暴乱，山上的异兽应该是那时候被清理了。”
“原来如此。”
他们顺着溪水走了将近半个时辰，山上突然开始起雾，厚重的大雾重如细雨，和普通的山雾不一样。
“师兄，”云朝伸手拽住他的衣袖，左右环顾这场诡异的浓雾，“不用走了。”
他们入阵了。
穆成雪反手握住云朝的胳膊把人拽至身后：“先别轻举妄动，一会儿若是打起来……”
说着，他面色微动，铜钱剑迅速出鞘，剑气迅速劈在他牵着的“人”身上。
他低头一看，哪还有什么云朝，他手中握着的，赫然是一根枯树枝。
“又是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云朝半倚在树干上喘气，语气里尽是不耐。真不要脸，居然又搞偷袭。
盛无帆垂眸看着面前受伤的少年，眉目间颇有些嫌弃。
这么弱，还敢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李白乘教出来的人。
他气息半点未乱，似笑非笑道：“我不是说了吗，打赢我，我就告诉你。”
云朝抬起眼皮扫了眼盛无帆脸上的新皮子，这家伙口中半句真话也没有。
他一手撑着树干起身，回了他一个欠揍的笑容：“我偏不刚和打，你敢伤我，就不怕楚流云对你动手吗？”
也不知道师兄怎么样了，他要赶快回去。
“唔……”
还未等他走几步，云朝身形一晃，一只蜘形异兽生出无数蛛网缠着他的脚腕，硬生生将他捆了起来。
盛无帆阴恻恻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我说让你走了吗？”
“南离，明火术！”
炽热的火焰将异兽吞噬其中，云朝被异兽摔在地上，只见眼前的异兽疯狂抖动身躯，身上火星四散落入林中，瞬间火光四起。
“草！”
云朝怒骂一声，忘了这是在山里了！
“南兑，水纵！”
“巽木，木丝缠！”
无数藤木从山林间探出，密密麻麻地扭动着将面前的异兽困在木牢里。
云朝快速绕至盛无帆身后，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箓，还没来得及将咒语念出口，一只背化双翼的巨蛇在两人中间拔地而出，直冲云朝双手。
这是……应蛇？
云朝堪堪躲过，不自觉一阵头疼。
“我说，堂堂九境尊主原来是个爱欺负小孩的无赖啊？”
他席地而坐，打的他累死了。
“欺负小孩？”盛无帆抬手示意两只异兽停下，他走到云朝身前蹲下，笑容愈发阴险，“既然知道我是九境来的还敢问这种话，别说你了，就是半岁孩童我杀起来也毫不手软。”
云朝：……
吓唬谁呢？从一开始这人就没对他下杀手，方才那几下，更多的像是试探。
“再不还手你可要输了。”
云朝仰着头看他，伸手指了指天空：“你往上看看。”
“什……”
什么？
盛无帆看着头顶诡异的一幕，抓在空中的树枝像被吸干了寿命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枯，露出青蓝色的天空。
云朝打了个响指，白昼被黑夜取代，满月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来了，稳稳挂在天幕一角。
他突然捂着脸大笑出声，云朝悄悄往后撤了半步，心道这人突然发什么疯，九境这帮人，果然脑袋都有问题。
盛无帆收回异兽坐在他面前，问他：“什么时候布的阵？”
他居然丝毫没有察觉。
倒转乾坤阵法，在这个方阵里，万事万物皆可随术士的心意阴阳颠倒，天地日月，五行术法，皆可变换。
而且看样子范围不小，他连什么时候入阵的都不曾发现。
“在你把我引到这里之后，说吧，你都知道什么。”
盛无帆指了指脚下的阵法，又问：“颠倒奇门，李白乘教你的？”
“你先告诉我师父的事，你都知道些什么？”
“楚流云不是都和你说过了吗？玉阶仙人座下弟子，万重山曾经的天才术士，勾结九境盗取万重山秘宝被逐出师门的叛徒。”
“你放……”
云朝收回到嘴边的脏话，师兄不让他随意张口骂人。
“清玄长老可没这么说。”
他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土，“我要回去了，既然阁下没有诚意，那我也没必要奉陪了。”
“你师尊单纯，他信任你，什么都和你说，那楚流云有没有告诉你，你师父曾经瞒着世人和自己的师尊结为道侣呢？”
云朝握紧了拳头，脖颈上青筋暴起，强忍着一拳打到他脸上的冲动。
“别不信呐。”
“你师尊四十三岁那年坐上天霞阁长老一位，如今已有将近十五载，才混了个清玄长老的名号，舟昱行不过四十岁，便已同江鹤影齐名，道号玉阶仙人。”
“他时任万重长老一职时，不过二十七岁，此后多年只有你师父一个弟子，之后二人几乎形影不离，舟昱行每一次下山都有你师父作陪。”
“更何况你看舟昱行他那张脸，别说江宁了，放眼望去天下道门之中都找不到一个相貌气质同他那般的，你师父当初会被他迷的五迷三道也不奇怪吧。”
“当年你师父被逐出万重山后，见他的最后一个人，就是舟昱行。”
“你什么意思？”
云朝猛地拔高声音，语气里满是寒霜。
他这是，在怀疑玉阶仙人。
盛无帆单手撑在下巴上，懒懒道：“你不想知道你师父到底是怎么死的吗？”
“你放屁！”
云朝忍无可忍，一拳打在盛无帆那张令人生厌的脸上。
“我师父没死！清玄长老说了，我师父还活着！”
盛无帆吐出一口血沫：“你师尊和你一样，是个执迷不悟的糊涂蛋！你师父是死是活，没人比我更清楚。”
云朝眼底一片阴鸷：“我凭什么相信你。”
盛无帆在脸上摩挲了一会儿，随后揭下那张几乎与他脸皮相融的面具：“就凭你该叫我一声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