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见过两次。”孟谨洲板着脸强调,想解释又无可辩驳。
林钟比划出两根修长的手指,也不知在谁的心口撒盐:“是吃了两顿饭。”
四下无人,韩兴带着后勤部员工很有眼力见儿地在别处忙活。孟谨洲顺势捏住眼前的两根手指求饶:“说不过你行了吧。叔叔阿姨他们在停车场都该等急了。”
“好吧,放过你了。”
为了保证公平,不惹闲话,孟谨洲这晚是在酒店入住的。
来南城许多趟,他头一次知道这家酒店的房间长什么样。内饰与浮夸的建筑风格相符,大面积的金色铺底,连床头的电话机都不是常见的款式,而是设计师费心淘回来的复古风。大概是地处南城的缘故,房间的定价比其他城市稍低一些。
他将阳台的门打开通风,坐在办公桌前处理工作。夜风入侵,吹久了又有点凉。他刚要起身关门,桌上的手机震了起来。
“喂,爸?”孟谨洲接起电话。
他很少接到孟邦的电话,自从他能独立,从家里搬出去后,两人之间的话题基本就只剩工作。孟邦不善表达,不怎么主动关心儿子的生活。
“嗯,今天的比赛办得怎么样?”孟邦问。
“挺好的,明天还有一天。”孟谨洲把阳台门锁紧,坐回桌前,想起开赛前的小插曲,忍不住提了一嘴,“就是你们公司派来的周余,今天临场应变出了点岔子。”
“哦,我听说了,”孟邦没有深入讨论,“小周他还年轻。”
“你推荐的时候不是说他能力出色,开头差点被搞砸。”孟谨洲加重了语气。
“知道了,我会跟他谈的。”孟邦字字金贵,没有任何表示,明显不想在这件事上多周旋,没几句就切入正题,说明来意:“今天见到郑家人没有?”
“见到了。”孟谨洲心道果然这通电话另有目的。
“兄弟俩都来了吧?”孟邦说,“跟人打招呼了吗。”
“算是招呼了。”孟谨洲拿了只钢笔在指尖转圈,不冷不热地回道。
“什么叫算是?上次的事情你闹得那么难看,不肯去道歉,五一的时候是我给人送了一堆礼,请他们全家去避暑山庄玩了一趟,好说歹说人家才没再计较。你以为人家不来找麻烦是给你面子啊,那是给我面子。”
“您也可以不送礼的,不差他这点关系。”孟谨洲很是无所谓,不想再聊下去。
他一聊起这件事,就变得格外不成熟,职场上实践来的人情世故全都抛之脑后。什么建立社交,别轻易得罪人,统统都不作数。
孟邦好不容易开一回口,必定要一次说个痛快:“这个斗茶赛,你准备办几届?郑家在这方面实力强,地位高,能帮你少走很多弯路。你怎么就不明白?捧红他就是锦上添花,双方都有益。而且郑临远这孩子不错,长得也顺眼,跟他哥完全不一样。你听我的,再处处看。跟谁谈恋爱不是谈?”
前几句孟谨洲还受着,听到最后一句实在忍不了了,拒绝得干脆:“我有喜欢的人。”
孟邦提高了音量:“那叫什么对象?你还当真了?”
“我一直都很认真,只是您不愿意听。”孟谨洲简直要被搓出火来,语气也逐渐不耐烦。
孟邦深知自己儿子的脾气,没跟他计较,放缓了声调,恨铁不成钢地感叹:“你啊,还是年轻,不懂这里面的关窍。郑家现成的名企你不拉拢,非要去扶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作坊。他林钟能帮到你什么?”
“您别再说了,我对他有信心。”
翌日的决赛现场,依然晴空万里。林钟又是一夜难眠,早早就起了床。
等大家都下了楼,就见老林在跟李女士争执穿什么的问题。他说什么都不肯再穿昨天那身衣服,还对此振振有词:“你没看昨天来了那么多记者,到时候这些照片都要发到网上去的。”
“人家要拍也不是拍你。”李女士一边做早饭,一边头也不回地反驳,说得有理有据,“我两个儿子不比你好看?”
“就算是拍他们,我也会入镜啊。”老林杵在厨房门口道。
“随你,”李女士懒得搭理他,自打家庭氛围缓和,她对老林也不苛刻了,“别穿大红大紫的就行,招人嫌。”
老林轻快地应一声,哼着歌回房找衣服去了。
不过老林倒也没说错,他们抵达现场时发现记者与媒体比昨日只多不少,长枪短炮明晃晃地对着人脸切近景特写,随处捕捉火热的赛况。
老林环视一圈,悄悄对李女士说:“拍到你的时候记得笑一笑,不然播出去不好看。”
“我都紧张死了,哪顾得上看镜头。”人一紧张起来,就到处找活儿干,桌上的铭牌在十分钟内被李女士来来回回地擦了三遍。
镜头扫过时,林瑞也下意识整了整衣领。
“哥你紧张吗?我心跳都加速了。”
“我也有点。”林钟第一次被这么多摄像机对着,有点不知所措,只好尽量自然地摆着笑脸。
聊完一句,两人就都不说话了。镜头面前,多说多错。
孟谨洲今天没露面,大概是出了昨天那样的事故,他得在后台严密核查每一项流程,确保决赛万无一失。
林钟收到他的短信时已经是赛前最后五分钟:林老板加油,比赛结束就能看到我。我在领奖台上等你。
比赛到最后的关头,就不只是浅显地评判味道好坏,也有一定现场表现力的加成。这与运气无关,靠的是十年磨一剑的沉稳。
评委在每一个桌茶前停留的时间都差不多,表情都是如出一辙的不露山水,再惊艳的茶汤到他们口腔里,都只是啜吸一口再转头吐掉。
外界的声音统统被摒弃,他们只根据自己的感觉打分。李女士站在一旁,紧绷到手抖,没敢再找机会去看打分表上的数字。
最后表格由赛方统一回收,所有人都坐在颁奖舞台前的观众席上,等待公正团核分。
李相南还是坐在林钟旁边,他用手挡着脸,跟林钟说悄悄话:“坐在这,我反倒不紧张了。”
林钟笑笑:“今天怎么连奶奶都来坐镇了。”
“她非要来,家里人劝不住。”李相南无奈地撇了撇嘴。
统分很快,三个工作人员分工誊写,不一会儿就出了结果。
主持人换了人,不再是周余,韩兴连夜联系了位女生,台风端庄大气,长相也眉清目秀的。她穿着剪裁立体的银色拖尾礼服款款走上台,手里拿着即将宣布的获奖名单。
“各位老师久等,万众瞩目的结果现在就在我手上。”她用力捏着话筒,似是比选手们还激动。
郑向东约莫特意收拾过一番,满面春风地坐在台下,平日凸起的啤酒肚被显瘦的深色服装遮去大半。身边人大约是说了几句阿谀奉承的好话,他张嘴笑得鱼尾纹都浮出来了。
场内的镜头纷纷对准主持人手里的那张香槟色的纸,快门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全场都在屏息等待。
所有人的情绪都被主持人捏在手里,她故意放慢速度,开口前停顿一秒:“我先宣布今天的第三名。”
所有赛事均是从低到高宣读排名,第三名虽无法与慎川公司直接合作,但也能小小的出个风头。
李向南双手合十,紧张得不停碎碎念:“有个名次就行,是我是我是我……”
主持人语气高昂,用最饱满的热情念出纸上的字.当听到“春来茶业”的名字,李相南激动得顾不上摄像机,原地站了起来:“是我!”
他喊得特别大声,所有的目光顿时集结过来,摄像机更是对着他一阵猛拍。李相南不好意思地捋了捋头发,冲镜头打了个招呼。
主持人甜甜一笑:“恭喜你。请上台领奖。”
李相南几乎是奔上去的,迈上台阶时才放缓了步子,换上一幅沉稳的样子面对镜头。林钟不记得李相南说了些什么,他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等李相南说完感谢,周围爆发出一阵欢呼,他都作不出反应。
林钟攥着拳,手心捏出了一把汗。
没念到名次就是有希望。
各家只有一位代表坐在台下椅子上,其余人都站在后方。李女士一眼不眨地盯着舞台中心,道:“我手都麻了。”
林瑞不比她好多少,心跳擂在胸口,几乎要从嗓子里蹦出来,表面还得淡定:“别慌,一定行的。”
主持人慢吞吞揭过一张纸,卖足关子才宣布第二名的得奖者。
“东宁茶业,恭喜!”
这个奖是林钟没想到的,他以为东宁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没曾想功夫也有所精进。他怔楞了一瞬,机械地跟着拍了两下。
郑向东得意洋洋地迈上舞台,发表获奖感言前,他刻意晃了晃奖杯,水晶在阳光折射下熠熠生辉:“谢谢评委和主办方。能拿到这个奖,我很高兴。当初报名参加这个比赛的时候,我被身边很多人劝阻过,说费时费力还不一定讨好。可我很坚持,说这个机会必须要争取。不是为了投资,也不是为了合作。”
他瞟了一眼台下人的脸色,语气中按捺不住的激动,多说了几句算不得夸大的实话:“我们东宁茶业的名号早就传遍了全国,各处都有我们的直营门店。可这些年闲话不断,有些人说我喜欢炒作,有人说我实力造假。我今年拿到这个奖,就是打了这帮人的脸,为自己争一口气!我们东宁茶业能有今天,靠的是过硬的技术!”
这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越到后面越是拉近了话筒,喊得都快要破音。被不知情的听到,还以为他身在泥潭多年,终于靠着自己的一股赤诚与努力,沉冤得雪。
拥护他的人被激情感染,拼命鼓起掌来。
郑向东对着镜头笑得如春风和沐般淳厚真挚,听到主持人说了一句“实至名归”后更是爽朗地哈哈几声。他本身就自带话题,得奖后这一番高调的演讲更是让记者找到了专访的方向。
这些人举着单反疯狂拍照,心里把标题都想好了,无非就是围绕着郑向东“力破谣言,再创辉煌”。
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郑向东中年成名,这三年来一直把自己定在了风口浪尖上,任谁也推不动。光凭他刚才那几句话,就能让媒体夸出一万字小作文来。
不过最有看点的还得是今日的冠军。
谁赢了东宁?
台下讨论声众说纷纭,主持人手里换上了金色的奖状本,在紧要的关头,有意卖关子,作势展开后又合拢。
今日再怎么艳阳高照也不过二十来度,林钟手心冒汗,后背都快湿透了。他紧紧盯着奖状本,如果目光能带火,此刻已然被他烧出个洞。
待气氛烘托得足够热烈,主持人浅浅一笑,神秘地向台下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让出中心的位置,道:“我知道大家都等不及了。那么有请本次的主办人,慎川公司总经理——孟谨洲,孟总,上台为我们宣读获得冠军的企业名字。”
孟谨洲今天特意换了一身新做的西装,胸前领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气定神闲地迈上舞台,抬头寻找林钟的身影,林钟也正看着他。
所有的目光此刻都聚焦在舞台,孟谨洲简单说了几句感谢词,富有磁性的声音回荡在全场。
他迫不及待展开奖状,贴近话筒,露出了今日最开心的一个笑容。
所有的摄像机360无死角地对着他,全场满怀期待,只等主持人带头鼓掌欢呼。
郑向东没有回到原位接受四面八方的赞美与恭喜。他就站在台下,想等这出精心安排的戏唱完。
他急不可耐地想欣赏林钟落败的表情,但对着镜头又不能这样,该适当鼓励一下,说些“早晚能够青出于蓝”这样的应付媒体的鬼话。
他眯起眼,在心里打了个腹稿。
可下一秒,林钟与他擦肩而过。手袖处的银色纹理仿佛水里的银鱼,在阳光下浮动,射出一道刺眼的光。
“我宣布,本届斗茶赛的冠军是——林家茶业。请代表人上台领奖。”
全场哗然,震惊夹杂庆贺,以林钟那为一个点突然沸腾起来,所有的摄像机一下子对准这张年轻俊逸的脸,给了无数个大特写。
“不可能!”郑向东死死地盯住林钟。
林钟整了整衣角,平静地向台上走去,目光里只剩孟谨洲,反问道:“为什么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