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上,针落可闻。
不同于上次面圣,此刻高坐在龙椅上的元泰帝威严更甚。
芙昭银牙紧咬,死死攥住拳头。
裴无名一脸错愕,看向芙昭的眼神中充满了焦虑。华九思皱眉,他不相信这是元泰帝的作风。
“芙昭。”元泰帝的声音传来,“你身为前朝太子的骨血,难道是觉得郡主之位委屈了你吗?”
前朝,郡主……
芙昭豁然开朗,她立刻提裙跪拜,声音清脆:“戾帝暴虐,前朝荒唐,致使民不聊生,死有余辜。民女眼见大昌子民日渐富足,安居乐业,这才甘愿入狼穴,破奸计!”
“陛下!”芙昭大声道,“民女是津水卫先主帅周月芙之女,只愿承先母遗志,护大昌安宁!”
蒋公公松了口气,他见元泰帝抬手,便将册封郡主的圣旨收了回去。
元泰帝道:“好一个女承母业!”
这一番朝堂唱作,芙昭以唯一前朝皇室后人的身份,夯实了大昌皇室的得位之正。芙昭暗道,幸好她反应快,万一一个冲动破口大骂,那可真是完犊子了。
如果她真的没反应过来,恐怕元泰帝就不会让蒋公公念下一道圣旨了。
毕竟有史以来第一次封女子为爵,元泰帝也要反复斟酌思量,他要确定,芙昭到底值不值得?
只听蒋公公郑重地取出早就拟好的第二道圣旨,高声诵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膺天命,统御八荒,凡有靖乱安邦之功者,必彰其德以昭四海。今有陈国夫人之女芙昭,智勇兼资,忠勤夙著。前朝余孽潜踪,暗流汹涌,其党羽勾结,几酿社稷之危。芙昭运筹帷幄,亲涉险地,查奸宄于无形,斩乱萌于未发,终使逆党连根尽除,黎庶免于兵燹之祸。其功堪比开疆,其德可载史牒。
昔者《周礼》有云:“功成而爵加。”今破旧制,开新章,特敕封芙昭为“镇国昭宁侯”,位列一等,食邑三千户,赐丹书铁券,世袭罔替。许其佩剑入朝,参议军机,凡有国策,皆可直奏天听。另赐黄金万两,锦缎千匹,以彰殊荣。尔其克承恩命,永固山河,巾帼之姿,当为万世圭臬。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钦此!
芙昭跪在白玉阶前,掌心贴着冰冷的地砖,喉头却烧着一团灼烈的火。
圣旨上的金丝龙纹在她的视线里翻腾,高亢的宣旨声仿佛隔了层水幕,直到"镇国昭宁侯"五个字像惊雷般炸开,她才惊觉指尖已深深掐进掌心——
原来她真的做到了!
“谢主隆恩!臣,万死不辞!”
当谢恩声冲破喉咙的刹那,她分明听见了春日百花齐放的轻响。
英国公眼眶湿润,他怔怔地看着芙昭,透过她单薄的身影,仿佛又一次看到周月芙。她的红色披风烈烈如血,划破了历史长空,烙下了女子的裂天一剑。
恍惚间,芙昭仿佛俯身捡起了那柄残破在城门口的长剑,坚定地朝历史更远处走去。
大朝会的消息实在震撼,下朝没一会儿功夫,就传遍盛京。
朝野上下议论纷纷,没人不认可芙昭的功绩,但也还是觉得女子侯爵实在骇人听闻。
元泰帝自然料到了,下午,就又有一道圣旨从皇宫流出。因前朝余孽一事牵涉太多新旧朝臣,特开恩科,填补朝堂空缺。
这一下子,质疑昭宁侯的声音小了。
讨论恩科的声音高涨,毕竟八卦只是日常调剂,升官晋爵才是终极目标。
四月初,细雨绵绵。
因只是在清宁堂的基础上扩了一条街,昭宁侯府很快就建成了。幸好有袁嬷嬷任劳任怨,芙昭都没怎么操心,昭宁侯府就一片欣欣向荣。
每日天不亮就得上朝,她还不能把本就不多的武艺拉下,放在食肆和绣楼的心思就少了很多。
不过王掌柜与方新玉都是主观能动性极强,生意做的愈发红火。
但芙昭还是不放心,特意把他们叫过来耳提面命:“仗势可以,但绝不能欺人,每月按时上缴商税,宁愿不挣钱,也绝不能做伤天害理之事!”
两位掌柜自然连连应诺。
这日,芙昭趁着休沐,一大早去书院看了一圈儿,见她们都矛足劲儿打算冲今年的恩科,可算是放下了心。
刚进城,长公主府的人召唤。
长公主命人做了芙昭最喜欢吃的软酪,边喝酸梅饮子边问:“府邸已成,没打算办个开府宴?”
芙昭毫无仪态地趴在桌子上:“略嫌麻烦,殿下您觉得呢?”
长公主点点头:“但如今朝野上下都盯着你,面子功夫不做足,恐怕授人以柄。”
芙昭叹了口气,她是真的不喜欢这种迎来送往的闹剧。
“不如这样?”长公主提议,“扬州在遴选恩科贡士时闹出了舞弊丑闻,你同我一起去看看?”
因为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而且官员缺口也没那么大,这次恩科加了遴选,不是报名就能考的了。
这步骤一多,滑稽事儿也就多了起来。
芙昭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她瞬间精神:“好哎!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是该去看看!”
长公主笑了声:“孩子心性,咱们不是去赏景,是去查案的。”
“都一样,都一样。”芙昭凑近长公主,低声问,“我看陛下声如洪钟,中气十足,身体肯定很好吧?”
长公主眯起眼睛:“这话你也就在我这里说说,窥探宫闱,你是不想要爵位了吗?”
芙昭笑嘻嘻:“我深受皇恩,这不盼着陛下长命百岁嘛。”
长公主笑着摇了摇头:“你呀!胆大妄为。陛下身子康健,当初征战时都能不眠不休三日毫不困倦,还轮得到你这小丫头操心?”
果然成功人士都得有一副好身板。
芙昭深深忌惮着崇明元年,就怕元泰帝悄无声息就挂了。但上朝一个多月,她也算是看出了些门道。
咱们这位开国皇帝陛下,心思深,手段狠,除了相信死人,比如周月芙,其余的都得忖度后才会下论断。他把自己的江山围得如铁桶一般,且活着呢。
那确实可以去扬州浪一浪。
芙昭起身,讨好卖乖地给长公主轻轻捶背:“既然去扬州的圣旨还没下,不如我们微服私访吧?”
长公主沉吟:“扬州官场盘根错节,明着来确实不方便,那我向陛下讨个密旨。”
芙昭猛点头:“绝不能打草惊蛇的那种。”
“看来你是要一起去了?”
芙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要去,不过要跟九思说一声。”
长公主偏过头,品了一口茶。
华九思当然不会拦着她,但也有些犹豫。
他屏退下人,与芙昭坐到书架前,低声道:“丽贵妃你可知道?”
芙昭点头:“后宫位份最高的皇妃,听说十分得宠。”
“她已怀身孕五月有余,楚院正诊出来,十有八九是一位皇子。”
芙昭颇为惊讶,元泰帝只有太子一个独子,因此大昌没有夺嫡的麻烦事儿。
她想起来了,原书的故事线里,卫璟就是在后期陷入了夺嫡之争,入了诏狱,徐蕊萱作为当家主母,为他奔走呼号,很是经历了不少冷眼。
只是时至今日,徐蕊萱早就不是原书中那个安于内宅的将军夫人,也不知道卫璟会不会躲过危机。
华九思接着道:“丽贵妃原是一名浣纱女,乱世时就跟了陛下,与先皇后不同,她还有兄长健在,如今因着贵妃之势,已不可同日而语。”
“你说的这些……是与我去扬州一事有关吗?”
华九思点头:“丽贵妃娘家就在扬州,其兄现任扬州通判,其实我这几日也要启程去一趟扬州。”
芙昭挑了一下眉,元泰帝可真是未雨绸缪,为了一个可能的皇子,居然要把跟了自己十来年的女人再查一遍。
“隐鳞卫刚刚由暗转明,各地情报网络都得梳理。”
“我能理解。”芙昭笑了笑,“我们都要做自己的事,哪儿能日日夜夜厮守着?”
华九思把芙昭揽进怀里,叹了口气:“若是可以,我真愿与你长厢厮守,片刻都不分离。”
芙昭低声道:“好在都是去扬州,虽无法同行,总归离得很近。”
华九思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
隐鳞卫动作很快,隔了一日,华九思就消失在了清晨还没散去的雾气里。
今日早朝,元泰帝盛赞了翰林院修前朝史一事,尤其把赵荃娘单拎出来夸了一顿。
元泰帝道:“赵编修文采斐然,洞悉世事,朕看吏部近日有缺?”
裴无名如今身任吏部尚书一职,闻言走出列,上前道:“吏部考功司郎中一职正由臣兼任,赵编修持身中正,还请陛下准允,提拔赵编修为吏部郎中。”
礼部吴尚书持反对意见。
要说这个吴尚书也是人才,经过隐鳞卫几番核查,这老人家果真就是个有话直说的主儿,也是个恪守陈规的儒士,虽然被淮阳侯利用,甚至祸水东引,但确实查明没有包藏祸心。
估计这也是他的为官和为人之道了吧。
吴尚书道:“考功司郎中之职何等重要!赵编修才入翰林院半年,怎堪如此重任?”
裴无名道:“我记得,昔日吴尚书您庶吉士出身,不到一年便高升正四品佥都御史,对否?”
他没有发难,仿佛就是很平淡地讲出一件前朝轶事。
芙昭心里冷笑,狗屁的难堪重任,还不是性别原罪。
长公主倒是笑了出来:“礼部都操心到吏部头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吴尚书想效仿前朝权相,在本朝当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呢。”
“臣不敢!”吴尚书哆哆嗦嗦地下跪。
元泰帝抬手:“长公主言重了。”
他们兄妹俩在朝堂上红白脸轮番唱,芙昭早就看明白了。
再也没人反对,毕竟翰林院出身,又是恩科榜眼,补个吏部郎中的缺也不是什么耸人听闻的事。
只是芙昭隐隐记得,赵荃娘补的是她曾经那个十恶不赦的公爹的缺,真是天道好轮回。
下了朝,没走几步,蒋公公追了出来:“昭宁侯请留步,陛下有请。”
芙昭只能跟着蒋公公往御书房去,英国公问裴无名:“稀奇了,能有什么事?”
裴无名皱眉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她兴许当不了几日闲散侯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