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彩,问名,纳吉,纳征。
这一系列仪式都走完,已近腊月下旬。
到了请期的关头,英国公终于还是没忍住,把芙昭叫到英国公府。
芙昭揣着疑惑踏进英国公的书房,居然也见到了裴无名。他新修缮好的卫国公府芙昭还去游玩过一次,那时他只说华九思不错,也没多提什么呀。
“舅舅,先生。”芙昭分别行礼。
英国公咳了一声,道:“华九思做得倒是尽心尽力,他有没有说,预计何时成亲啊?”
芙昭恍然,原来这二位长辈是对成亲的日子有意见。
她如实回答:“九思说过几日来与我商议。”
英国公和裴无名对视一眼后,缓声道:“我和你先生的意思呢……”
话还没说完,管家敲门:“公爷,华县尊来访。”
屋内三人具是一愣,还是芙昭先反应了过来,捂嘴笑道:“舅舅和先生的意思自然无比重要,九思已知我的身份,想必他此番也是为了请期之事而来。”
英国公和裴无名同时从对方眼里瞧出了片刻后悔:早知道再稳个两日!
华九思被请了进来,看到三人后是一头雾水。
芙昭冲他眨了眨眼,华九思秒懂,立刻拱手道:“原想先请示英国公,再去卫国公府上拜访,多谢二位国公爷体恤下官的迫切之心,如此便可一起商讨。”
油嘴滑舌,还迫切?裴无名哼了一声,又看这小子不顺眼了。
英国公自华九思进来就端坐着,一派儒将风范。
他微扬下颚,沉声道:“过了年,昭儿也才十六岁。自来勋贵家做亲,哪个不多留几年?她自小艰难,更是要把身子养好了才能出嫁,还望华县尊明了。”
这番话,还是他昨夜翻来覆去睡不着,英国公夫人教给他的。
裴无名点头:“我也是这般想。”
“对哦!”芙昭深表赞同,她总是下意识地忽略自己的生理年龄,古代又没什么太好的节育措施,才十五六岁的嫩娃娃,如何能遭得住生孩子呢?
三人同时看向华九思。
华九思只好苦笑着点头称是。
他又如何不知道过早生育不好?但总归娶回家来心里才踏实不是?
但奈何未来媳妇儿有太多人在乎,他只能安慰自己:幸好定亲了。
英国公很满意:“元泰五年的中秋佳节,我觉得这个日子不错。”
芙昭小算了一下,元泰五年,她也才十八岁,勉强可以吧。
“公爷!”华九思一张俊脸煞白,“还要等两年多啊……”
裴无名不满道:“定亲后五年才迎亲的大有人在。远的不说,长安侯长女不也是留到了十九岁?”他说的是徐蕊萱。
华九思鼓起勇气为自己争取:“徐佥事及笄时天下正乱着……”
“大丈夫,不要在意那些细节。”英国公桌子一拍,一锤定音,“就这么办!”
大昌建国是细节?华九思不敢怒也不敢言……
所有人都很满意,除了华九思,他只能陪着笑,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事在人为!
但无论如何,芙昭是华九思未婚妻子这件事,在华九思的大力散播里,盛京几乎人人皆知。
尤其恰当时,何季山的诗横空出世,更让芙昭的名头愈发响亮。
此诗名为《易风吟》,诗云:红袖移风日,青楼易绣阁。诗礼传千巷,娥眉敢辟波。
讲的是芙昭把十六楼改为书香绣楼,还兴建女子书院的事。
更有人把这首诗改编成了一出戏,一时间风靡大江南北。
皇城里,蒋公公给元泰帝奉上一本折子,元泰帝打开,细细读过,忍不住念了出来:“蛾眉敢辟波。这句话也适合陈国夫人,对否?”
蒋公公笑得满脸褶子:“陛下说的是。”
“女承母业,若是陈国夫人还在,这些事儿她也做得出来。”元泰帝叹了口气。
蒋公公小心翼翼地道:“陛下既然记挂芙昭姑娘,为何不去看看?”
元泰帝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元泰帝对周月芙,无疑是欣赏的,是对知己的欣赏,不掺杂男女私情。
她是第一个投军的女子,虽然力气天然比不上男子,但武学一道,并不是单纯的力量比拼。
她的长剑如虹,鲜有对手。更兼用兵如神,率领的津水卫所向披靡,为大昌立下了汗马功劳。
如果没有那一支冷箭就好了。
元泰帝很遗憾,也有浓浓的愧疚,周月芙为了他的江山失了清白,丧了性命,骨肉分离,一天富贵都没享过。
就这样,他还剥夺了她应该享有的爵位尊荣。
虽然是为了天下安稳,少生波澜,但这种愧疚稠得像墨,每每午夜梦回,那一箭仿佛正中他的眉心,引来刺骨之痛。
也正是因为这种愧疚,他至今都没勇气召见芙昭。
堂堂帝王,如何能失态?
“他们三年后成亲?”元泰帝问。
蒋公公答:“没错,元泰五年的中秋佳节。”
届时朝局稳固,也是时候去见见芙昭了。元泰帝亲自提笔,写了一封诏书,交给蒋公公:“收起来,成亲时朕亲自去。”
元泰帝的纠结芙昭当然不知道,她一直以为人走茶凉,元泰帝早就将周月芙抛却脑后。
但她没想到的是,父子可反目,兄弟可阋墙,唯有死掉的袍泽之谊永恒。
转眼腊月底,徐蕊萱急得直冒烟,卫璟他们在约定的时间都没回来。
这几日,芙昭天天陪着徐蕊萱去成门口枯等。
她反复跟全知大大确认过,卫璟好得很,只是路上风雪大,耽误了行程。但她又不能跟徐蕊萱讲,只能耐心安慰。
黄昏,入城的人开始变得三三两两,又是白等。
徐蕊萱怏怏不乐:“我们走回去吧,车里闷得很。”
芙昭往徐蕊萱怀里塞了一个汤婆子:“散心可以,别冻着了。”
路过人市,芙昭指着大门道:“我当初就是从这里被先生买回来的。”
徐蕊萱低落的情绪总算被她调动了一点儿,她看了眼人市,道:“前几日人市里还出过乱子,我带人平息了,说是有人躲了进去,是在逃钱庄的打。”
“寻到那人了吗?”
徐蕊萱摇头:“那人对人市很熟,被他逃了。”
正说着,前方突然起了一阵骚乱,几个人拿着棍子,正追着一个人打,那人被打得鼻青脸肿,连连求饶。
“巧了。”徐蕊萱对芙昭道,“就是他们。”
芙昭听声音有些耳熟,当然也见不得这不要命的打法,便抬手,让护卫止了这场单方面的群殴。
那人连滚带爬地往芙昭的方向凑,大喊:“我会还的,别打了!”
这是……芙昭朝这人走了几步:“你是陶大勇?”
那个当初在人市卖她的庄稼汉子就叫陶大勇,她在契书上见过他的名字。
陶大勇抬头,右眼被打得只能睁开一道缝:“芙,芙昭?”
认出芙昭后,他捂住脸:“我没脸见你。”
既然都碰上了,芙昭怎么能不管?她掏出银子,替他还了债。
钱庄的人当然认识芙昭,还不忘提醒她:“昭老板一向心善,但此人言而无信,欠钱不还,若不是我们东家要积德,早就把他卖了。”
待围观的人渐渐散去,芙昭才问陶大勇缘由。
陶大勇没绷住,痛哭流涕:“我对不起你啊!卖你的那三十两银子被神棍骗了!”
芙昭皱眉:“那你娘子还活着吗?”
陶大勇继续哭:“我求爷爷告奶奶又借了钱,这次不敢再信大巫,听说京里济仁堂医术高明,拖着我婆娘到了京城。京城啥啥都贵,为了给婆娘治病,我这才借了钱庄的贷……”
看来他娘子还有命在。
“别哭了,带我们去吧。”徐蕊萱正心里憋得难受,不如找点事做。
陶大勇抹眼泪,犹豫着对芙昭道:“我婆娘听说你在盛京很风光,她不让我去找你,若是带你们过去,她肯定要骂我的。”
说罢,陶大勇捂着肚子咳了好几声。
芙昭朝徐蕊萱点了点头:“他的娘子十分明理,虽贫困,自有傲骨。”
徐蕊萱道:“那更要去了,他这般不靠谱,别累的娘子受苦。”
陶大勇面露惭色,他的家确实一直靠着他婆娘苦撑,自从闺女走失后,原本和乐的一家就像瞬间变了天,再也没有了笑颜色。
陶大勇心疼婆娘,当然不会真的阻拦。
不一会儿,他们就到了陶大勇租住的屋子。黑灯瞎火,一股药味儿,听到有人回来,灯被点亮。
一个虚弱的女声问:“是大勇回来了吗?”
陶大勇忙推开门,芙昭和徐蕊萱走了进去,屋内虽然简陋,倒是干净整齐。
芙昭刚从全知大大那里问到了她的名字,笑了笑:“姚金翠,你还记得我吗?”
姚金翠眯着眼睛仔细看,然后激动地疯狂咳嗽,喘了好一会儿才歇过气来。
她瞪了眼陶大勇,对着芙昭就下跪,叠声道歉。
芙昭忙把她扶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大勇担不起事儿,成天想着走捷径,定是他又去麻烦姑娘了。”姚金翠又咳了一声,“我们已经颇对不住你,不能再连累你了。”
陶大勇万分委屈,嘟囔道:“是她们非要来的。”
“你,你真是要气死我。”姚金翠面色苍白,脸颊却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显然病得不轻。
她是陶家童养媳,与陶大勇的关系是夫妻,又有点像姐弟。
她看着陶大勇不成器的样子,无奈叹了口气,转身看向芙昭,浑浊的眼睛里渐渐涌出泪花:“我心里一直对姑娘有愧,临死前能再见姑娘一面,也能瞑目了。”
芙昭看着她无限眷恋的眼神,总觉得有些奇怪。
全知大大很快给了答案:姚金翠的女儿幼时走失,她在你这里存了对女儿的寄托,若是你能安然无恙,她也觉得自己的女儿定正在某个地方快乐生活。
芙昭心里感动,而且一直对姚金翠存着好感,便抛出橄榄枝:“我现在铺子不少,正缺一个信得过的管事,若你真觉的欠了我,不如来帮我可好?”
姚金翠还没说话,陶大勇倒是先乐开了花:“那可真是太好了!”
所谓乐极生悲,他突然弯下腰,扯了扯嘴角:“太高兴,肚子有点疼。”
话音刚落,鲜血从他的齿缝里争先恐后地往外溢。
他胡乱抹着,看姚金翠吓得直哭,又忍不住拿沾满血的手去给她擦眼泪。
他笑得没心没肺:“别怕别怕,祸害遗千年呢,若我真的不行了,你也能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