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见里是被冻醒的,他发现自己已经换上了和其他人一样的纯白色实验服,躺在四面透明的观察间里。
这里面温度比他先前在走廊里感受到的温度还要低一些,他必须把自己的身体紧紧蜷缩起来,用那一张薄薄的毯子裹紧自己才能勉强维持体温。
这种低温环境会在前期大量消耗身体能量,月见里看了看自己左右房间的人,目光忽然顿住了——
右边的房间里关着的是一个看上去十岁左右的小孩,小孩不知道是睡着还是昏过去了,脸朝下趴在垫子上看不清面容,只是那一头蓬松的卷发实在是引人注目。
卷发……
月见里手指慢慢缩紧成拳,想要站起来凑近一些,却发现肌肉还是有一些无力,他暂时还站不起来,只能膝行靠近右侧那一面墙,用力贴上去,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他怀疑那些人先前给他打的那一针里面不仅仅有麻醉,还有一些其他东西:他现在头很晕,胃里也一阵阵泛着恶心,异常口渴。
但是这些不适月见里都能先放一放,他迫切的想知道右侧房间里那个孩子的状况。
“……唔。”
也许是月见里的目光太过灼热,也许是时间,小孩发出了一声闷闷的嘤咛,艰难尝试了好几次才把自己上半身支撑起来。
月见里这时候才看见,小孩锁骨附近扎着穿刺针,左手背和右小臂内侧都有留置针,一只眼睛也被纱布遮着,不清楚是什么情况。
不知道是为了节省经费还是出于其他的目的,隔音仅限于这些观察室和走廊之间的那一面墙,他们每一间观察室之间并没有做特殊处理,声音稍微大一点点都能听见。
小孩原本还皱着眉头,看见月见里的时候硬是挤出了一个还算灿烂的笑容,把自己的手放在墙壁上。
月见里跟着他一起笑起来,把自己的手放在了小孩的手掌处。
“你叫什么名字?”
其实这个小孩面容上和松田阵平并无相似之处,可是那一头卷发和方才那个笑容实在是让月见里做不到把他和松田阵平彻底分开。
小孩看到他嘴巴动了,知道他在说话,可是月见里声音不够,她听不太清,只好摇摇头指指耳朵表示自己还没听清。
月见里只好提高了声音又问了一遍。
“小志。”
看小孩的表情,他应该只记得这么一个称呼了。
月见里先是点点头,接着指指自己,一字一顿道:“我是月见里。”
小志不知道已经在实验组待了多久,瘦得厉害,一抬手衣袖就直接掉在臂弯处。
见他脸色很差,月见里比划着让他休息。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小志不愿意躺下,强打起精神追着月见里问,“这里很可怕。”
月见里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温和,“那你一定很勇敢,是个男子汉。”
他故意避开了小志的问题不答。
“你会一直在这里吗?”
“也许吧。”
“那你可以陪陪我吗?你真好看。”
月见里的心软得一塌糊涂,笑得眉眼弯弯,郑重承诺他,“好,我会努力活着,陪着你。”
他忽然觉得自己或许还能在实验组多撑一段时间,如果有机会离开,他要把小志一起带出去。
只可惜这样的美好安宁不过是实验组里极为罕见的插曲,没有尽头的实验才是这里所有人的日常,区别只在于一方在实验台上,一方是做实验的人。
有一些实验项目月见里和小志被放在一起,作为不同年龄的对照,这也让他很快就知道了小志的眼睛是怎么一回事:
人的视力会随着年龄的增长发生变化,尤其是进入老年期以后,“老花”的现象几乎不能避免。
眼睛本来就发挥着“照相机”的作用,这些人脑洞大开试着把人眼与机械相结合进行改造,同时刺激视神经,希望能够实现根据需求提升视力的目的。
不得不说,手术真的很疼,月见里觉得自己的眼睛像是被人一遍遍活生生挖出来又硬塞回去,一连好几天他的左眼都完全失去视力,并且眼泪止不住的流。
为了更好地将两人进行对比,这些人索性直接把月见里和小志放在了一起,这样既能更直观地看到两人的差别,也能让月见里稍微照顾一下这个孩子,免得他死得太早导致实验又要重来。
“月见哥哥……”
小志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出现了排异反应,眼球充血发痒,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这个时候月见里稍微恢复了一些,左眼虽然有些重影,但至少能看见东西了。
“疼吗?”
月见里坐在垫子上,背靠着墙,怀里抱着小志。
实验组为了追求效率,把多个项目同时进行,他现在不仅仅是眼睛,手背上也扎着留置针,皮肤变得异常苍白,都能看见下面青黑色的血管。
“我好难受……”
小志眼泪汪汪趴在他怀里,泪水很快把遮住眼睛的纱布打湿了。
从月见里的角度来看,正好能看见小志打着旋儿的发顶,他鼻尖一酸,环抱着小志的手臂加了些力气,另一只手不断拍着小孩的后背。
“哥哥拍拍……痛痛飞飞。”
手边什么东西都没有,月见里只能不断给小志哼着曾经唱给松田阵平听的曲调,轻轻摇晃。
“睡一觉吧,睡着了就不疼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实验组度过了多少时间,只知道原来还算整洁利落的头发长度已经超过了肩头。
前两天的实验效果并不好,他疼得发狂,在实验室里喊破了嗓子,至今说话声音都很沙哑。
“月见哥哥……我冷。”
“哥哥抱抱就好了,嗯?再往哥哥怀里缩一点?”
小志像是一只小动物,又用力往月见里怀里拱了拱,尽量把自己完全贴在月见里自己也并不算温暖的胸膛上。
严格来说,小志的体温还要比他高一点。
“睡吧,哥哥一直都在。”
月见里简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纵使熟练掌握各种止痛方法,但是手边什么都没有他也束手无策。
他正用自己所剩不多的体力轻轻摇晃着小志,忽然感觉到自己被环着脖子用力搂住。
“月见哥哥,你也可以告诉我。”
“嗯?”月见里一怔,轻轻笑了下,“告诉你什么?”
小志绷着一张脸,从他怀里抬起头,用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看着他。
“哥哥也很难受,小志可以帮你分担。”
“我没事,快睡吧。”
月见里鼻尖一酸,猛地把小志重新摁回自己的怀里,抬起头拼命眨眼睛,“我是哥哥,应该是我来照顾你。”
心情的波动让他心跳速度也跟着加快,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他的脸上就浮现了一层不正常的红晕。
“呼……”
月见里又想吐了,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心脏和脑袋里涌,好不容易清晰起来的视线再次变得模糊不清。
“喂,0128,出来。”
月见里正在努力调整呼吸,观察室的门忽然被打开,他只好轻手轻脚把小志放在垫子上,再捡起那张薄毯把他盖好。
“与其费心照顾一个快死的人,还不如好好想办法让自己多活几天。”
最近几次实验月见里的表现都不是很好,这让负责的项目组很不满意。
月见里原本安安静静站在原地任由这些人把自己的手固定住,听到这句话的刹那抬起头,想也不想一拳头砸了过去!
他动手毫无预兆,以至于并不大的力气也把身边的研究员打的一个趔趄。
就在他挥出拳头的下一秒,整条走廊警报声四起,惨白的灯变成了危险的红色。
只听一阵呼呼啦啦的脚步声,从走廊两端跑来数位全副武装的警卫,把月见里团团围住。
“你再说一遍?”
月见里对身边发生的一切都没有意识,他暗红色的视野中只有刚才说话的研究员。
他现在力量不够,三下五除二把人踹倒,紧接着飞身坐在对方身上,拳头雨点般落下,把那个研究员揍得惨叫连连。
“还愣着干什么?动手啊!”
那天亲自把月见里送进来的研究员看那些警卫还在原地不动,气不打一处来朝他们大喝。
镇定扎进脖子的时候月见里都没有发现,直到药物起效,他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的瞬间,这才意识到自己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满了人,有眼熟或者是眼生的实验员,还有把自己遮得只剩下一双眼睛的警卫。
他在完全失去意识前,努力地调转视线去寻找小志的身影。
直到视野里出现了那一头显眼的不羁卷毛,他才彻底闭上眼睛昏过去。
眼下只有松田阵平,才能让他好受一二。天知道他从研究员的口中得知小志可能随时都会死亡时的有多么慌张,他曾经已经目睹过一个卷发孩子的死亡,如今再也经不起这样的刺激了。
其实死亡并非不可预料的结果,所有被关在观察室里的人,应该都只有死亡这一个解脱的办法。
“0128状况怎么样?”
“视神经活动正常,其他数据也都在正常范围内。”
“……”
月见里恢复意识的时候,只听见有很多人在说话。
他的头还有侧腹很痛,下意识想要去摸一下正在疼痛的地方,这一下才发现自己正被固定着,动弹不得。
“他醒了。”
注意到月见里睁开眼睛,立刻有人拿着手电过来检查他的瞳孔。
“0128,现在能看到什么东西吗?”
“视野范围内都能看到,但远处和近处还有重影。”
月见里感觉眼睛很干,不停眨眼睛想要缓解干涩感。
“别动。”
冰凉的支具支撑住月见里的眼睑,让他做不到用眼泪缓解疼痛。
“看光点。”
异常强烈的光芒直直射向了眼睛,月见里当场眼泪就下来了,眼球不断转动想要避开刺眼的光,奈何负压紧紧吸住眼球,迫使他不能逃避。
月见里只觉得自己的视野里出现了大量白色光点,到最后所有的视线都被白色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