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惯例,榜眼和探花都被授予翰林院编修一职,接下来的几日,陈恕都忙的不可开交,先是去午门领进士银和表里衣料,而后又跟着诸进士上表谢恩,到孔庙行释褐礼。去翰林院交接完成之后已经到了三月中下旬。
这一次新晋的进士有约一个月的探亲假,陈恕和姜贞的婚礼早已在筹备,二夫人还在家书中说,姜老太太已经为姜贞准备好了丰厚的嫁妆,陈家也上下动了起来。
临行之前,陈恕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宴会要参加,大多是同科之间的聚会,陈恕怕姜贞在陈家待着无趣,问过她之后,有时也会带上她一同赴宴。
这一日,是由阮从南牵头的东山书院师兄弟之间的聚会。
到了盛京之后,陈恕和阮从南反倒时常来往,因此,姜贞同阮从南的夫人温氏也比较熟悉。
温氏是盛京六品官家的小女儿,性格温柔,同阮从南十分恩爱,二人如今有一个两岁的女儿雪姐儿。雪姐儿十分喜欢姜贞,每回见了都要姜贞亲亲抱抱,这一次知道姜贞要来阮家,雪姐儿一大早就让丫鬟抱着她在门外等了。
“姐姐,姐姐!”轿子刚落地,姜贞才掀开帘子,雪姐儿就喊了起来。
陈恕扶了姜贞一把,立马有同科过来同他说话,姜贞拍拍他的手道:“恕哥哥,你去吧,我去寻温姐姐。”
“若是有事,让人来寻我。”陈恕不放心地道。
姜贞点了点头,陈恕才在同科的百般催促下离开了,还未走远,姜贞还能听到他同那同科解释的声音。
“不是妹妹,是我的未婚妻。”
“什么!你已经定亲了?”
……
姜贞收回目光,雪姐儿已从丫鬟身上下来,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腿。
小团子玉雪可爱,仰着脑袋,巴巴地看着姜贞,“姐姐,娘说你要走了,雪姐儿不想你走。”
姜贞揉揉小丫头柔软的花苞头,弯腰笑道:“雪姐儿不急,姐姐很快就回来了,以后还会来找雪姐儿玩的。”
雪姐儿重重点点头,伸出小手牵住姜贞,蹦蹦跶跶地往里跑,“姐姐现在就陪我玩吧,我想去编花环……”
姜贞的身后,两位姑娘站在不远处,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门房的小厮见了他们,十分惊讶,忙迎上来客气道:“夏小姐,于小姐,这边有请。”
他真是没想到,于小姐来了也就罢了,怎么夏大人的千金也来了?大人的面子这么大的吗?
夏云喜挽着表妹于心兰的手臂踏入阮府,不久后,温氏便匆忙迎了出来。
在场的夫人小姐们看到二人,也是面露惊讶。
于心兰还好说,她的哥哥是阮从南的同科,同温氏也算熟悉。
不过夏云喜的到来,的确是意料之外。
夏大人乃正二品的都察院左都御史,又是皇上眼前的大红人,夏云喜素有才名,但性格低调,年前来了盛京,很少现于人前。
不过转念一想,夏云喜和于心兰是表姐妹,跟着表妹来玩一玩,也没什么。
夏云喜同温氏见过礼,感受到旁人打量的目光,心里其实已经有些后悔。
于心兰借口更衣,拉着她出了正厅,二人在花园里找了个僻静地方说话。
夏云喜忐忑地道:“心兰,我是不是不该来?这样似乎也见不着他。”
于心兰知道这个“他”是谁,忙劝道:“表姐,方才在门外不是才见过吗?等会儿说不定还有机会呢,听我哥说他们一会儿要在花园里斗诗。”
不提还好,一提到门外的那一幕,夏云喜便垂下了眼眸,失落地道:“心兰,你也看见了对吗?他有未婚妻了……”
夏云喜并不是一个莽撞的人,她察觉自己对陈恕有了心思之后,便找人打探了陈恕,知道陈恕有一个未婚妻之后,心里十分难受。
多年来的教养不允许她做出破坏别人姻缘的事,可是她却又有那么一点不甘心。
她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姑娘能让陈恕倾心。
比她美?还是比她有才?
据说那姜氏家世普通,父亲是个已经去世的小官,更是寄居在陈家。
难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吗?
夏云喜对姜贞十分好奇。
因此当她知道姜贞会来阮家赴宴后,也跟着表妹于心兰来了。
然而,却让她见到陈恕在阮家门外,与姜贞依依惜别的画面。
她的轿子就在二人后面,因此她清楚地看到陈恕在同对面的女子说话时,眼神中的温存。
那一刻她倍感惊讶,帘子从她手中滑落都没有察觉。
她曾以为,陈恕这样惊才绝绝的麒麟子,绝不会向任何人弯腰启齿。
他应该是山顶的雪,沁凉又纯净,就像当初她在茶肆下第一次见到他一样,分花拂柳而来的少年,那样俊朗的容颜,却又那样冷峻疏离。
但是陈恕竟然会露出那样缱绻的神情。
不过是片刻见不着,他就舍不得了,那女子都转身了,他还回头看了几眼。
夏云喜至今都还没缓过神来,精致的妆容下,脸色苍白。
于心兰环顾四周,见并没有人,于是小声地道:“表姐,有未婚妻又怎么样?你怕是不知道吧,陈恕的大伯母想给他再找个名门贵女呢。”
杨氏虽然没直说,但四处打探盛京贵女的婚事,她生的陈思不过一个童生,不可能配得上,能配得上的,自然只有陈恕了。
夏云喜愣了愣,“可是他大伯怎么做得了他的主?何况他已经定亲了。”
于心兰不屑地道:“莫说是定亲了,成亲了又如何?他大伯当年还有孩子呢,还不是娶了如今这位夫人,男人嘛,做梦都想有个自己仕途有益的岳家。”
夏云喜怔住了,她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崩塌,她不愿相信陈恕是那样的人,于是喃喃地反驳道:“不对,心兰,他对那姜氏那么好,一定是喜欢她的,怎么会另娶呢……”
话音刚落,树荫后传来细小的声响。
于心兰陡然回头,“谁在那里!”
半晌没有动静。
于心兰以为是路过的猫儿,夏云喜心头杂乱,也没有深究。
她继续劝着自己的表姐,“那姜氏我也看了,虽说样貌不错,但只是个没落户,听说还在银楼打算盘,浑身铜臭味,怎比得上表姐你呢?”
夏云喜没有说话,她确实自认不比姜贞差。
于心兰继续道:“况且我还听我爹说,姜贞的父亲,说是死于治水,但里面好像有隐情,吏部关于他的卷宗全都不翼而飞了,你说多古怪?将来说不定会给陈恕招来祸端,如今是陈恕不知道,陈恕要是知道了,还敢要她吗?”
夏云喜这次是真被惊到了,蹙眉低声斥道:“心兰!这话可不能胡说!”
于心兰委屈道:“表姐,我爹就是管吏部卷宗的,他怎么可能骗我嘛。”
夏云喜不敢再听下去,她怕自己接触到什么秘密,忙捂住于心兰的嘴,摇头道:“心兰,不管是不是真的,以后这件事千万不要同任何人说起,记住了吗?”
于心兰瞪大眼,惶恐地点点头。
正厅里,温氏正吩咐丫鬟道:“去看看小姐和姜小姐怎么还没回来?这孩子也真是的,就要开饭了,也不知收敛。”
话音刚落,姜贞便牵着雪姐儿回来了。
温氏惊讶地道:“姜妹妹怎么脸色这样差?”
方才不还好好的?
雪姐儿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温氏,姜贞捏了捏她的小手,她又低下了头,怏怏不乐的样子。
姜贞心中惊涛骇浪,勉强笑了笑道:“温姐姐,我只是吹了风有些不舒服,不碍事。”
温氏有些担心,但宴会上太忙,只能让小丫鬟多注意点。
姜贞也不想让温氏担心,尽管心中难受,整场宴会却没有先漏出半点低沉情绪,不过在看到夏云喜和于心兰入座时,脸上忍不住一白。
不必多打听,身边的人就小声地议论起了二人。
“这夏小姐长得也好呀,有才有貌,难怪不轻易出门。”
“是呀,不知道哪家的儿郎能有幸娶了她,有夏家这个靠山,那是一辈子都不用愁了。”
“谁说不是,不过我儿就不指望了,连于家小姐都看不上他,唉……”
“于小姐也不错嘛,于郎中的姑娘,也不能小瞧呢……”
姜贞并不太在意夏云喜对陈恕的心思,如果陈恕能被权势撼动,那就不是陈恕了,她只是害怕,正如那于家小姐所言,爹的死另有隐情,将来会给陈家带来麻烦。
有些事情,越想得深,越令人害怕。
姜贞从不怀疑爹是个好官,但活了两世,许多细枝末节也在这时提醒她,或许爹的死,真没有那样简单。
老太爷当时见到她,为什么会那样惊讶?当时年纪小,现在回想起来,老太爷的眼神中,除了怀念,还有更隐秘的情绪。
还有爹是为了治水死在任上,为什么他在吏部的档案却不翼而飞?
姜贞越想越感到浑身发寒。
魂不守舍地坐了大半日,离席之时,温氏特意包了几副阿胶红枣,交到姜贞手上,皱着眉道:“你这脸白的,回去好好补补,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找我。”
她以为姜贞是来了癸水,气血不足,姜贞不好解释,只能收下她的好意。
门外,陈恕已经在等她,看见她摇摇欲坠的样子,忙上前扶住她,紧张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姜贞摇摇头,避开他的眼,“没事,吹了风有些发热,回去歇一歇就好。”
陈恕不放心,但姜贞已推开他的手,自行上了轿。
二人一路无话回到陈府,陈恕更加肯定姜贞心里有事,正要追问,却听下人说,陈明德有要紧事寻他。
陈恕才要拒绝,姜贞已经离开了。
望着她沉重的身影,陈恕眉眼紧蹙。
到底发生了何事?
跟着下人去到前院,陈明德和杨氏正满脸堆笑地等着他。
陈恕一见二人这样,就知道没什么要紧事,行礼后就想去寻姜贞,却被陈明德拦了下来。
“恕哥儿别急着走呀,大伯有好消息要告诉你!”陈明德将一卷画像塞在陈恕手中。
陈恕草草看了一眼,见是个女子,立刻扔回陈明德怀里,冷声问道:“大伯这是何意?”
杨氏走过来,笑着解释道:“恕哥儿别生气,好歹看看嘛,这是容御史的嫡孙女,自幼饱读诗书,长得花容月貌,性子更是温雅,与你很相配呢。”
陈恕眉眼间顿生凛然寒气,“我已有未婚妻,大夫人不必同我说这些。”
言罢,他转身就想走,陈明德追上来,恨铁不成钢地劝道:“恕哥儿,你是年轻才不懂事,容御史还是你太爷爷的学生,有他相助,将来官运亨通啊。”
陈恕脸黑如墨,陈明德不管不顾地道:“若你实在舍不得那姜氏,你也可以娶平妻嘛,容小姐不会介意的。”
“够了!”
陈恕站住脚,冷声斥道:“大伯,我叫你一声大伯,不过看在你与我父亲是兄弟的份上,若真论品行,对你,我是万般不齿,至于我的事,你也没资格插手!”
陈明德从没有见过陈恕发火,明明是个弱冠青年,浑身的威慑却叫他说不出话来。
陈恕冷冰冰地看着跟来的杨氏,威胁道:“若是你们让她听到半句闲话,日后就是我陈恕的仇人。”
杨氏瞪着眼,被陈恕眼中的狠厉吓到愣在原地。
陈恕两脚生风,疾步走到姜贞院外,却被红杏告知,姜贞早已睡下了。
正房里确实一片漆黑,陈恕摸不准她是不是真睡下了,只好同红杏道:“那我不打扰她,若是不舒服,立刻告知我。”
*
夏府中,夏文宣也正在忧愁。
自己和夫人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自幼是百般疼爱,云喜有天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一点不好,这孩子读多了书,也同那些文人一般,性子有些清高。
在金陵时,云喜就不喜欢和同龄小姐们出去游玩,而是喜欢去参加诗会、同书生们一起斗文赏画,夏文宣认为女子抛头露面不好,但夫人却反对,认为云喜并无错处,夏文宣只好作罢。
到了盛京,云喜反倒收敛了,只与表妹于心兰来往,不然就是自己在屋子里写诗作画。夏文宣认为这是姑娘大了懂事了,倍感欣慰的同时,也想趁此机会,在盛京城给她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