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与沈居安就柳梦梅的角色形象进行了分析，但从纸张到现实毕竟不是一件易事。开拍近一周之后谢煜才勉强从胡穆清毫不留情的批评中解脱出来，倒不是谢煜的演技进步了亦或者胡穆清不再精益求精选择放弃，而是拍戏担不起蹉跎，只能拿着谢煜八十分的演技将就用着。

就这样谢煜开始了人生第一次上班。凌晨四点起床，两个小时化妆梳发更衣，六点准时到拍摄地准备拍摄，接着就工作到晚上九点，除去休息时间，一天工作近14个小时。当初跟着沈居安在越州拍摄谢煜便觉得是个劳累体力活，如今在这折腾一番，更加了笃定当初的想法。

早四晚九的日子过得昏天黑地，累得谢煜连跟沈居安打电话的力气都没有，仅存的气力也只够每天晚上睡之前撑着精神给沈居安发一句晚安。沈居安那边也不见得空闲，读博之后日程比硕士时期还要繁忙许多，日常除了推进拍摄项目就是写论文，虽说事情较为单一，但奈何时间紧任务重，每日所能给予的回应就是次日早晨的早安。因而谢煜再一次看见沈居安时脱口而出的第一句就是：“怎么瘦了那么多？”

沈居安拉着行李，听到他这话反而伸手捏了捏谢煜的腰，“我才该这样说你吧？”

“没办法，衣服层层叠叠的，瘦些上镜才不显肿。”谢煜伸手接过沈居安手里的行李，带着他进入电梯。

前几日施静淳的女友来探班，坐在角落低调得很，要不是谢煜吃饭时无意一瞥看见角落里二人的亲昵互动，还未能发现此层关系。但没发现也好，发现之后谢煜看到人家两个人亲亲热热，自己却只能孤身一人吃饭，心里难得犯了些矫情病。

只是犯病倒也没什么，难的是晚上睡觉前查看消息，正准备给沈居安发一句晚安，打开聊天框却是对面发过来的餐桌照片。明显的双人餐，沈居安的下一句话是，“今天跟陈宜良出去吃饭了。”

谢煜看了又看，心底顿时有点酸，忍了半天也没忍住，也不管沈居安是否有空，立刻就拨出电话。响铃没两秒就被接通，沈居安问他怎么了，谢煜哎了一声，没头没脑地说了句：“今天施老师的家里人来探班了。”

那边“啊”了一声，听得谢煜一急，刚想补充一句“我就是有点想你”，沈居安就问：“你是不是想我去看你？”

言外之意被直截了当地戳穿，谢煜脸唰的烫了起来。他把手机拿远放在床上，张口就开始找补：“不是，我就是有点意外。也不是意外就是……”

就是了半天，谢煜也没就是出一个体面理由，只能极其生硬地狗尾续貂，“就是想跟你分享一下。”

“哦，这样啊，谢谢你的分享。”沈居安的笑声很轻，但还是被谢煜捕捉到了。他想说你别笑了，脑子里却又不合时宜地想起沈居安的脸，想到那张脸又不自觉地跟着他一起笑。

“今天不忙吗？来给我打电话。”沈居安那边响起键盘声，谢煜扯过被子调整睡姿，“习惯了就好。你呢，最近有没有闲一点？”

“没有——”尾音拖得很长，对面叹了口气，“最近还在考虑论文方向。”说罢又道：“最近没有更闲，后面倒是有几天小长假。我去看看你吧？”

一句话砸得谢煜心花怒放，嘴上却南辕北辙，“好不容易放假你就好好休息，来看我做什么？跑来跑去多累啊。”

“也是，太远了，高铁都得四个小时，还要转车，一趟六个小时就没了。”沈居安顺坡而下得谢煜措不及防，喜悦还没来到高处又被拉回谷底。毕竟是自己先开口，谢煜正要撑起状态劝沈居安好好休息，对面就道：“但是我还挺想你的，所以还是看看吧。不然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多可怜。”

过山车不过如此。

谷底还没跌到，又被沈居安伸手捞起来，谢煜不知怎的有点恼，“你下次能不能一口气说完？”

沈居安这回的笑声明显了许多，直接哈哈哈了好几声，而后又放缓声音，“你有没有什么缺的，我带去给你。”

思来想去也没想到自己缺什么，谢煜好一会才说，“不缺，你来了就行。”

虽然如此说，但打开行李箱时谢煜还是大吃一惊。沈居安带了一个行李箱和一个布袋子，行李箱里塞着几件衣服和各式日常用品，毛衣外套护手霜面膜养生茶以及其他的东西都分门别类的归类放好。如果说这还算是意料之内，那么布袋子里的东西就超乎意料了。

两个保温饭盒，一个高些一个略矮。沈居安催促着让他去拿碗筷，瓷碗方一放在桌上，乳白色的汤汁和春笋咸肉莴笋就被舀入其中。微波炉加热不过几分钟，香味弥漫房间时谢煜还是愣了愣，说：“你怎么还炖了这个？”

吴洲与舟市一衣带水，饮食风俗颇为相似，春季时令菜当头的便是腌笃鲜。前两年同住出去吃饭时无意看到店里时令菜招牌大大写着春笋炒腊肉，二人顺手点了一道，端上来后谢煜吃了两口便搁了筷子。“春笋用来炒腊肉还是太油腻了点，不如炖成汤做腌笃鲜。”

他随口一言，也没放在心上，不想过几天回到家中就看到沈居安在厨房忙碌。凑过去一看，铸铁锅里乳白色的汤汁正咕噜咕噜地冒泡，春笋的白咸肉的红和豆腐结的黄齐聚一堂，色彩鲜亮得很。问了一句怎么今天想来做这个，沈居安包着荠菜馄饨，“下午回来有个婆婆挑着笋在路口卖，我看着挺新鲜的，就想着回来炖个腌笃鲜。你不是说炒腊肉太油了吗？”

谢煜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被沈居安掏了去切成块，放在锅里跟着那群春笋咸肉一块翻滚冒泡，从里熟到了外。

就像现在，桌面上菜品摆开，腌笃鲜、香椿炒鸡蛋、鲜虾芦笋炒百合，糙米杂粮饭。沈居安的口吻一如既往的平常，“你在组里吃不到时令菜，我就做了些。去年你不是说加了莴笋汤甜一点好喝吗？今年我就加了半根进去，你快试试。”

谢煜没试，伸手把人抱入怀中。房间不算大，脚上退了两步，沈居安就被他带到沙发里。酒店房间的沙发不比家中，两个成年人挤进去便足以把空间填满。怀中人跌坐在谢煜身旁，他抱得很紧，也被抱得更紧。谢煜前凑把下巴搁在对方肩头，二人的长发交缠在一起，朦胧的发间谢煜寻找到沈居安的嘴唇，只是很轻的摩擦与触碰，鼻尖相触碰的瞬间他闻到了沈居安的呼吸。那一刻谢煜突然明白为何杜丽娘会一梦而死，说到底不过是欲仙后欲死。

身体的本能被满足后谢煜才反应过来此时是太暧昧的距离，暧昧得他心惊。但沈居安几乎是在纵容，他想进一步得寸进尺，又害怕这一寸就是底线，只能在此依恋徘徊。对方的反应却出乎意料。沈居安的手沿着腰向上，托住他的脸颊与他对视，超越了安全距离后沈居安的声音变得极轻，可谢煜还是听清了那句赞美——“你这扮相……可真漂亮。”

脸颊发热，他只能伸手捂住沈居安的眼睛。谢煜的嘴唇轻合，没有发出声音——“沈居安，你还不如现在就把我杀了。”

拥抱还没分开，敲门声就响起来。二人梦中惊醒，不过是四目相对，沈居安就从沙发里弹起来，低头在沙发里找着刚刚不知道被谢煜扯到哪去的发绳。谢煜看向门口拧了拧眉毛，伸手从口袋里找出一个放到沈居安手心，这才起身去开门。来人出乎意料，胡穆清的助理请他去片场聊待会的戏，谢煜道了句谢谢，又推迟换身衣服就过去。合上门的瞬间沈居安正在餐桌旁收拾东西，谢煜套上外衣，正想开口让沈居安在房间等他，沈居安便把收拾好的餐盒拎在手里，“走吧。”

“你跟我去什么？出外景吹风太冷，你在房间里等我就好了。”

沈居安推了他一把，“我把饭带过去，你跟她聊完还能抽个空吃一口。一晚上不吃，你是铁做的？”

谢煜在沈居安面前是豆腐做的。见着犟不过，又不能继续拖下去，匆匆从一旁的衣帽架上取了条围巾给沈居安打了个结就把人往片场处带。

胡穆清拎着分镜本，看见谢煜带着人姗姗来迟哎呦了一声，“我说今天怎么在片场找不着人，是有家属来探班啊。”

谢煜笑笑，沈居安在他身后喊了句“胡老师好”。胡穆清应了一声，又见着他眉眼，没忍住打量了两下，问：“小兄弟我看着你有些眼熟啊。”

“去年燕城国际电影展，关山月老师带着我去见了见世面。有幸见到老师。”

“哦，想起来了！你就是关山月后边那个小孩，读少年班的！”胡穆清说罢又看见沈居安手里拎的保温饭盒，“没吃饭吧。”

“我来得晚，害他等了一会，蹉跎了。实在不好意思。”沈居安笑。

“都这样，行车哪里是人能控制的。我尽量快些说，留个十五分钟给你们吃个饭。”胡穆清转头，喊了几个镜头组和灯光组的，又喊上谢煜，一行人就去片场校着最后的戏。

沈居安坐在谢煜的椅子上百无聊赖，随手看着手机回复关山月和楚箐箐的消息。楚箐箐刚刚结束在上一个组当副导的日子，据说是在组里牛马当久了，需要一段时间重新认识自己的生物本质，于是直接给自己放了半个月的假。休够四五天精气神回来了，来问沈居安要不要吃个饭聚一下。沈居安随手给她发了个定位，回复他的是楚箐箐的一连串问号。

“你去那做什么？”

“探班。”

“哦，谢煜还没拍完啊？”

“你怎么知道会是谢煜？”

“林春和可没胆子让你去探班。”楚箐箐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唉，谢煜还真是命好。”

沈居安想了想，没找到楚箐箐这句话的错误之处，“是挺好的，长得好条件也好，事业运也不错。”

楚箐箐发了个抹额的表情包，“也不知道你是真傻假傻。”

收藏框里找表情，还没找出来沈居安的肩膀就被拍了拍，一个不认识的女生压低声音道：“小哥，你坐错椅子了。这是男主角的椅子，不能随便坐，快起来吧，我给你找一张。”

沈居安刚想说我是谢煜的朋友，头顶的光亮便被遮住，谢煜站在他身边，对那女生笑了笑，“没事，他是我朋友，来探班的。”

那女生尴尬了一秒，笑笑说不好意思啊，谢煜摆摆手说没事，又问有没有空闲的公共椅。说着就跟着那个女生去领椅子了。椅子搬回来，谢煜坐在一旁，沈居安把饭盒打开，从包里翻出个一次性碗回来，盛出一小碗给谢煜。“你把这个端去给胡导演，说让她尝尝。”

来回不过两三分钟，谢煜回来的时候沈居安已经给他罗列好饭菜，一顿饭反复折腾直到现在才吃上。沈居安做饭一向少油少盐清淡口，不像组里盒饭那样油水过大。谢煜拍戏需要降体重，进组以来吃的都是从酒店定的轻食，只是再好吃的轻食连续吃上几十天也有些遭不住，今天难得吃上一顿往日吃惯了的正常餐饮，一时又想抱着沈居安流几滴泪。

赶时间加上沈居安效应，一顿饭速度快了不少，他落筷时沈居安还愣了愣，“你吃这么快容易消化不好。”

“还要拍戏，没时间了。”谢煜把一旁的厨余和餐碗收拾好，又从口袋里翻出一块平时备着的巧克力和备用房卡放在沈居安手边，“你慢慢吃，吃完了就回房间。今天戏有些改动，也不知道拍到几点，夜里风凉，早点回房间休息，不用等我。饭盒麻烦你带回去，放桌子上就行，我回去再洗。”

絮絮叨叨交代一堆，沈居安听罢咽下嘴里的饭菜笑出声，“怎么现在这么啰嗦了？”

然后被掐了一把脸。

赶到片场，胡穆清正领着美术灯光和摄影做最后调整，谢煜换完衣服站在片场外，发型师重新梳头，化妆师围着他补妆。妆没大卸，只是粉底和口红蹭得比平时花，化妆师感叹着新款定妆喷雾不太好用，谢煜正要为商家澄清，就听见胡穆清喊他过去。最后一点妆补好，谢煜小跑到胡穆清身边听着安排。

“今天饱了口福，替我谢谢他。”胡穆清笑笑，谢煜也笑，说着知道知道，却不想一会便笑不出来了。

“我刚刚又想了想，觉得还是该这样做。”

“怎么样？”

“把你前面的戏份重新拍。”胡穆清说得斩钉截铁，“我有空和施静淳重新谈谈，补完你跟她的对手戏就补你的单人戏。”

谢煜还没能完全消化这个消息，脑子不听使唤下意识就问了句为什么。胡穆清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还记得刚刚进组的时候我跟你说什么吗？”

“情绪不上身？”

“对啊，情绪不上身。”胡穆清点头，“你演技很不错，在年青一代里也算是优秀了。可是感情很悬浮，离真正的完美还有一段距离。我原以为你年轻阅历浅，给不出那种感觉，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