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入冬，谢煜前几天给沈居安过生日时才看着对方坐在他对面拆蟹，语气惆怅地说秋天到了，今天便跟沈居安坐在餐厅里吃着双人火锅。

火锅烫得久，他们两个人又吃得慢。谢煜在锅里捞出些许羊肉片放在沈居安的碗里晾着，对面的人却目不转睛地看向他身后。谢煜转头，沿着沈居安的视线落点，发现他所注视的是电视屏幕。

食堂的电视保持着事业单位的特性，播放的内容从来都是不会出错的国家电视台新闻报道，没有娱乐功能，权当食堂用餐时的背景音。因而真正会看新闻的少之又少，而沈居安此时就是那个少之又少的人。

电视里正播着午间新闻，只不过跟平日里在演播室进行的的播报不同，此时的新闻正对着某室内大厅里站在麦克风前回答问题的男人。谢煜想起前几天收到的燕城交管发出的部分道路临时管理措施短信，这才意识到现在是全国大会召开的时候。每年年末都会例行召开全国大会，各地方负责人干部一把手齐聚燕城，汇报今年工作讨论新年规划。这几年会议形式有所变化，新增了个答疑解惑的环节，政府要员需要站在麦克风前对着镜头回答记者提问。

现在正在回答问题的是越州省省长沈桀。相较于其他要员，他明显年轻许多，没有白发也没有随着年龄增长的啤酒肚，头发与西装打理得一丝不苟，眼镜也端端正正地架在鼻梁上。谢煜看着有些眼熟，但是一时之间没想起眼熟的原因为何，转过头来时沈居安正看着他，碗里的饭菜已经清空。他急忙把饭菜扫净，端去收纳区匆匆离开。

回寝的路上，沈居安突然拉了拉他的袖子，问：“你是不是很好奇我刚刚为什么在看新闻？”

是有点好奇，谢煜点了点头。

沈居安沉默了半响思量着该如何告诉谢煜，最后也没思量出来。心一狠便直接道：“刚刚上面的是我爸爸。”

虽然方才便隐约猜测到，但听见沈居安直截了当地说明时谢煜还是不由得挑了挑眉，“越州的省长？”

话音刚落就被沈居安捂了嘴，“小声一点。”他嘘了一声，“你不要说出去，好吧？”

被捂着脸的人笑笑，“好。”

吃完饭该干活，谢煜跟着沈居安往陈宜良定的拍摄场地赶。两人吃完饭身上热得很，在路边打算走过去权当消食，眼睛一转便看见街边卖糖葫芦的老人。老人看着可怜，天寒地冻的时节，只裹着一件旧棉袄在街边叫卖。来往行人停留得少，糖葫芦依旧插得满满当当，生意比路旁树上为数不多的叶子还萧索。沈居安看得难受，拉着他嗒哒嗒哒跑过大街就要去买几支。在糖葫芦发展成草莓葡萄橙子猕猴桃的时候，老人家的糖葫芦竟然还是最原始的山楂，透明的玻璃壳下清晰可见山楂外皮上的斑驳红点。沈居安挑了几支，从包里翻出为数不多的纸币递过去，老人家难得大生意，说着谢谢谢谢给他找零。一群黄的蓝的紫的纸币里夹着几个硬币，沈居安一把塞进口袋里又去和老人说注意安全多多休息。谢煜在一旁观看全程，直到转身离开才问：“你以前是不是拿三好学生？”

“你怎么知道？”沈居安很惊讶。

“猜的。”谢煜道：“这么多你吃的完吗？”

“也不多。我跟你一人一串，其他的分一分。”沈居安从油纸袋里拿出一只递给他，“我买多一点，至少让老人家今天也能挣个饭钱。”

晶莹剔透的外壳裹着红艳艳的山楂，沈居安撕了糯米纸递了过去，谢煜低头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冰糖脆壳在齿间破开露出山楂的酸，一酸一甜混着倒是开胃。吃了一颗也没觉得多特别，中规中矩的冰糖葫芦，残留的冰糖黏在唇上，谢煜伸舌头舔了舔，给出评价：“还行。不难吃，就冰糖葫芦。”

“那你要吗？”

“要。”

沈居安举着签子凑近了一点，“那拿着吃。”

谢煜这才想起自己刚才的少爷举动。

但沈居安也没在意，递给他之后又自己拆了根。两个人一人一串冰糖葫芦慢悠悠地往拍摄地赶，北风呼啸得紧，刮得人脸上生疼，谢煜走了十分钟就遭不住，截了辆的士赶过去。的士跑得快，两个人下车时一根糖葫芦还没吃完，以至于陈宜良看见他俩就诶呦诶呦地叫着：“我在这布置场地呢你们有空去吃糖葫芦。”

“喏，一人一根。”沈居安把手上的袋子递过去。

剧团里跟楚箐箐有口角之后沈居安就在没花精力在戏剧上。这倒不是什么小肚鸡肠，同楚箐箐的事没几日就说开翻篇了。沈居安想请吃饭郑重道歉，楚箐箐觉得他小题大做没答应吃饭，喝咖啡的提议也因为对方拔了智齿而否决。两个人说来说去，最后也是楚箐箐迫不得已收了沈居安买的曲奇饼干才算完结。口角解决了，可剧本到底不是沈居安喜欢的，况且剧团里一个戏剧导演任炜彤，一个电影导演楚箐箐，用武之地早已满座，沈居安去了也派不上用场，于是便退出了接下来的排演。专心上课。这期间任炜彤倒是来找过谢煜邀请他进剧团参与演出。谢煜拒绝得干脆，“沈居安不去我也不去。”

然后收到任炜彤莫名其妙的眼神。

没了社团活动，两个人就过了一段安生上课的日子，工作日按时上课吃饭睡觉，周末写作业亦或者是去琴房练琴吹笛。不过笛子没有吹多久，琴也没能弹多久，沈居安就被陈宜良拉着去拍MV。两个人讨论了许久，陈宜良给一个提议，沈居安给出缺点，陈宜良给一个方案，沈居安指明不可行性。如此循环几次，陈宜良决定当甩手掌柜，全权交给沈居安处理。谢煜问他这是不是一些甲乙方必备的交流手法，沈居安用绳索穿着珠子做道具，“我只是劝他考虑现实局限性。”

现在也是，沈居安在场地里调整着道具和光线，带着陈宜良和吉他手键盘手熟悉走位，谢煜扶着摄影机帮他们做角度参考。正式拍摄时沈居安耐心好得出奇，扶着摄像机喊了八百遍重来，走位动作妆造一遍遍抠，直把陈宜良磨得没脾气。拍摄好不容易结束，沈居安检查着视频文件，陈宜良才有空吃那根糖葫芦，“你后面有什么计划？我听说你跟楚箐箐吵架了？”

“不是吵架，而且早就没事了。”沈居安系着围巾往谢煜身边走去，“后面，拍电影吧。我要准备毕设了，毕竟大三本科就结束了。”

他站在谢煜身边，回头看陈宜良，“记得帮我写电影配乐！”

电梯直下一楼，室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雪。沈居安拉上羽绒服的帽子，整个人躲在厚厚的衣服里。谢煜转头看见他羽绒服帽子上随风飘动的绒毛，“电影你打算什么时候拍。”

“下个学期吧。”沈居安低头踩雪踩得认真，“剧本准备得差不多，人员还没定，资金也要考虑。忙完寒假也过完了。”

“资金打算怎么办？”谢煜问。

沈居安抬头看他，吸了吸鼻子，“花老师说剧本一般，但也还过得去，让我去那些知名影展投一投，到时候她帮我引荐，说不定能要到一些投资。要到了还可以挂一个影展的名头宣传。”他踢了踢地上的树枝，“但是我不太想这样。”

“局限吗？”

“肯定啊。”沈居安笑，“不够自由。

“我想试一次没有拘束的创作，毕竟以后受到的局限不会少。过几年出去拍片子，制片、投资、演员，还有各种审核，限制重重。在此之前我想试一试不考虑这些的情况下我会拍出什么样的片子。”沈居安叹了口气，“不过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我打算把自己的压岁钱全填进去，但算了算好像不太够。”

虽然面上没什么大的情绪波动，但谢煜还是捕捉到了一丝惆怅。他心想这算什么事呢能值得沈居安操心，下一秒嘴就先于脑子开口，“五十万够吗？”

“五十万？”

“一百万吧。”谢煜想了想，“我出一百万给你拍。不够再补。”

“你怎么这么多钱？”沈居安瞪大眼睛，像只被吓到的猫，“我不是在问你要钱！”

“你有压岁钱还不准我有私房钱吗？况且这也不多。”谢煜伸手捏他的脸，羊皮手套在沈居安脸上留下冰凉滑腻的触感，“既然他人不自由，那就我给你自由，你尽管大胆去拍就行了。”

但谢煜想象中的感动得热泪盈眶的模样完全没有出现在沈居安脸上，少年天才的脑回路总是有些异于常人。“你这话说得像那种短视频小剧场里的霸道总裁，握着支票对女主角说：‘女人，这点钱够不够？’”

下一秒沈居安就被谢煜从后面锁喉，整个人被迫靠在谢煜怀里，他伸手拽着谢煜的手臂，“你一个大帅哥，有话好好说！”

“我是霸道总裁，你是谁？”谢煜没松手。

”我是霸道总裁身边任劳任怨的秘书。“沈居安笑，呼出的热气一扑一扑的，“你的好意我心领，但这么多钱总要告诉你爸妈吧。不然他们以为你被电信诈骗了怎么办？”

谢煜还是松了手，“这点钱没必要说吧。”

一句话噎死了平日里还算伶牙俐齿的沈居安，“我就知道，怪不得你点麦当劳都不在意配送费。”

投资和麦当劳之间有什么联系谢煜没琢磨透。他扯着沈居安的帽子，朝沈居安露出的半边耳朵凑过去，两个人贴得紧，“所以你要不要？”

“但是这个数额很大。”沈居安把头偏了偏，“几万我就要了，后面加零我真的有点害怕。而且你为什么要投资我呢？帮助朋友也不是这么个帮助法吧，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你就愿意掏私房钱给我？”

“我想当天使投资人不行吗？我觉得你沈居安很有前途，是电影界下一个冉冉升起的希望之星。于是决定资助你的梦想，交换条件就是你以后在蒙斯特领奖台上说感谢我最好的朋友谢煜先生，不行吗？”谢煜的台词课颇有成效，一连串说词流利顺畅得让沈居安找不到话语回复。

沉默半响，沈居安还是给出回复，“那就这样，你都投资了，不如直接进来参演当演员。这样算是我俩凑钱做项目，到时候钱一人出一半。”

“人家说朋友合伙容易散场。”这回谢煜犹豫了。

“我和你这辈子都不散场，行了吧？”沈居安举手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