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冕的“下一件事”是很确定的——拯救灵气枯竭的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的崩溃已成定局,就好似迷了路的溪流注定会在岁月中被蒸干。
想要拯救溪流方法唯有一个,那便是——重新将溪流汇入大海,也即是将这个世界与她的世界缝合在一起。
但如此作为也不是没有弊病。
两个世界的走向相差很多,譬如在那边是国君的晏宿醒到这里成了厘阳宗弟子,而那边的厘阳宗从来只是众多仙门中不起眼的一员,不像这里一般碾压群雄鲜少有门派能并驾齐驱。
关键因素差别都相当巨大,更别提“细枝末节”的百姓了。
在这边诞生的百姓说不定在那边查无此人,而天道不会容许一个世界凭空多出数以万计的流民,所以他们的宿命便是在缝合过程中直接被抹去。
很残酷,却并没有更好的解法。
黎冕叹了一口气,带着阿筝和黎期飞向天际。
是她做的决定,自然要由她执行。
假设其中产生了什么因果,也必须由她来背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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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黎度恒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身处一条又黑又长的隧道,人在其中无法站立,只能手脚着地匍匐着前行。
他爬啊爬啊爬了好久,每次都觉得光亮尽在眼前,一旦伸出去却依旧什么也触碰不到。
在爬行中他崩溃了,发了狠用全身的力气砸向四周,结果手肘却触到一个绵软的东西。
回过头去看,苍白的少女咳出一口血来。
“哥哥……你为什么要杀我?”少女目眦俱裂,眼神望向击向腹部的手肘。
黎度恒赶紧慌张地撤回手臂,将绵绵瘫软的身体搂入怀里。
“不是的绵绵……”他满眼惊恐道,“我没有想要……”
“可你终究还是做了不是吗?”绵绵染血的眼眸直勾勾锁着他,“你早就嫌弃了我不是吗?你觉得我是你的拖油瓶,要是没有我,你和阿筝也不至于四处逃命!”
“不是的,不是的,我从来没有想过……”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好像有什么东西扼住了黎度恒的咽喉。
然后他听见一个酷似自己的声音接上了未尽的话语:“对,没错,你就是拖油瓶。”
他亲眼看着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掐上绵绵的脖颈。
“不——!”
“度恒,度恒?”
是谁在叫他?
好熟悉的声音。
可是想不起来是谁。
他的手还在用力。
绵绵的脸渐渐变红,呼吸渐渐微弱。
不要!不要!
为什么手不受控制?
为什么他会说出那种话?
“度恒,醒醒。”
黎度恒猛然睁开眼睛。
“又做梦了吗?”晏宿醒用帕子擦去他额上的冷汗,“你好像很久没有做那个噩梦了。”
黎度恒的大脑一时间无法思考。
梦吗?
如果是以前,他可以堂堂正正说那就是梦。
可是现在呢?
他很清楚那其实不是梦。
是另一个世界的他真真切切犯下的罪行。
他慌乱地扑进晏宿醒怀里,双手颤抖着搂住他的腰,鼻尖充斥的沉香味让他心神安定下来。
“度恒?”晏宿醒没料到他会突然扑上来,身体一时有些僵硬,但很快便放松下来,手掌轻抚他的背脊,“没事的,没事的。”
可黎度恒惊恐地摇着头:“不是没事的啊师兄……那真的是我……我真的杀过绵绵……原来那都不是梦,是真实发生的……我会不会变成薛乾?”
薛乾主动消失了,但他和薛乾的界限究竟在哪里?
是雨天有没有看那个铜板么?
是有没有咬着牙练成破骨经吗?
再怎么想他和薛乾的阻隔都只有细薄如纸的一层,随手便能戳破。
黎存变成薛乾只用了一瞬间。
那黎度恒呢?
黎度恒变成薛乾需要多久?
晏宿醒将他推开一点,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不,你不是薛乾,不是我曾经的师尊,你也不会变成他。”
师兄的眼神和肯定的语气让黎度恒诧异。
“为什么这么说?”他迟疑着问。
晏宿醒注视他鲜红的发带,微微叹了口气:“既然你知道聚烟绫的事,也应当能猜出我在这件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吧?度恒,我一直看着你,一直在观察你。所以我很肯定,你不是薛乾。
还记得那次吗?你为了救盈然师妹即便受了重伤也要挡在她身前。你明知道自己绝不是应天的对手却依然想要从他们手里救下霍岷。
我太了解师尊了。他为人正直,心有理想,但与之相伴的却是挥之不去的胆怯。他能持剑降妖除魔,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境界在他们之上,却绝没有勇气面对比自己强大的对手。
在整个仙门,这并不算一种‘不正确’,毕竟修炼的本钱就是身体,没有多少人真有觉悟舍生取义,明哲保身是很多大能都秉持的真理。
所以你和他不一样,完全不一样。说来很奇怪,分明我现在很明白你就是另一个薛乾,却没有什么实感。你和他哪里都不一样。”
黎度恒最是张扬恣意,可薛乾最是循规蹈矩;黎度恒总是半途而废,三分钟热度,但薛乾却最是坚韧,一旦开始一件事就会不惜所有去完成;黎度恒貌似什么也不在乎,薛乾却总是关注着身边的一切。
可偏偏吊儿郎当的黎度恒碎去一身骨头也要救妹妹于水火,坚韧不拔的薛乾却会在困境面前退缩不前。
他们有同一个灵魂,但在选择了不同的路径后渐行渐远,最终竟成了几乎截然相反的存在。
黎度恒不可能成为薛乾。
从他练成《破骨经》的一刻开始他就永远不可能再是辜负妹妹的薛乾。
黎存变成薛乾只需要一瞬间。
但薛乾的出现从来不是必然。
在更多瞬间,黎存就是黎存,他不会变。
晏宿醒看着黎度恒的眼睛重复了一遍:“你不是他。”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黎度恒心中卸下一块大石。
我……不是他。
他重新抱住晏宿醒,无意识地将头埋进他颈窝轻蹭。
“师兄……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晏宿醒却忽然笑了笑,轻戳他的侧腰:“度恒,现在是晚上。”
黎度恒轻颤着躲开他的手,没明白师兄是什么意思:“……嗯?”
“我们不是道侣么?”晏宿醒忽然靠近他的耳朵,温热的气息打在他脖颈上激起他一身鸡皮疙瘩,“你在晚上埋进我怀里蹭……是什么意思?”
黎度恒被火舌撩到一样往旁边躲,却被扣着腰按进被褥。
“师兄……?”黎度恒咽了口口水,“我知道你是想帮我转移注意力,但是还有其他方法吧?”
“其他方法?”晏宿醒笑吟吟地看着他,“比如?”
“比如……讲个笑话?”黎度恒刚说出来就咬住自己的舌头。
让师兄讲笑话?他看他自己像个笑话。
果不其然晏宿醒噗嗤一笑,手指抚过他的脸颊:“度恒,其实我倒不止是想转移你的注意力。”
“……不……不止?”
“你想想。你既是把我养大的师尊,又是被我养大的师弟,这多有意思啊?”晏宿醒语调轻柔,“与我缘分这么深……你当然注定是我的东西。”
黎度恒却忽然有些不高兴了。
什么叫既是师尊又是师弟啊?
他不是刚刚才说自己和薛乾根本不一样吗?
怎么转头又把自己和薛乾扯到一起?
而且这种说法很奇怪吧?
为什么单独是黎度恒的时候平平无奇,加上薛乾就变成“缘分这么深”了?
黎度恒之前没怀疑过,现在却有些不能肯定了。
师兄该不会……确实对薛乾有什么想法吧?
光是想到这种可能他都忍不住咬住后槽牙。
“嗯?在想什么?”晏宿醒戳戳他的脸颊,“怎么突然气鼓鼓的?”
黎度恒瞥向晏宿醒。
以前不是很擅长阅读他的心思么?
现在怎么猜不到了?
因为觉得他是“师尊”,所以变得不好捉摸了吗?
黎度恒心情烦躁,于是也顾不得许多了,一个翻身便将晏宿醒反压到身下。
晏宿醒琥珀色的眼眸中闪过一瞬间的错愕,随即又笑起来:“原来师弟是这种趣味?”
什么趣味?
黎度恒听不懂。
该不会是师兄和薛乾之间的什么暗号吧?
越是这样想他就心情越不好,心情不好便想做点什么来发泄。
他看着晏宿醒冷玉般温润的脸和勾起的嘴角,心中的无名邪火越窜越旺,最终忍不住俯身重重吻上晏宿醒的唇。
两人唇齿纠缠许久后他才恍然惊醒……他又在做什么啊?
猛然坐起身满脸通红地眼珠乱转:“啊……那个我不是……”
“不是什么?”晏宿醒拽着他的衣带往下拉,强迫他缩短距离,“师弟总不会又要说恶心吧?嗯?”
想不到师兄还记得这个。
这简直是耿耿于怀了吧?
晏宿醒抚上他的唇,笑容弧度变得意味深长:“不过师弟刚才为何如此激动?难不成……你的趣味是听我叫你师尊?”
“砰”!
黎度恒听到自己脑中炸开一道烟花。
很好,很好。
师尊是吧?
他恶狠狠地握住师兄点上来的手,将其按在床上十指相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