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凃劫玩味地拍了拍手,“好精彩啊?这唱的又是哪出?”
晏宿醒把黎度恒放到地上,浅笑道:“好久不见,魔尊凃劫。”
凃劫挑起一边的眉毛:“你认识我?”
“整个厘阳宗,无人不认识您。”晏宿醒眸中划过一缕幽光,“您在时,天牢可热闹了。”
“啊……原来是这样。薛应穹的小徒弟,我也认识你。”凃劫悠哉悠哉地挥舞着手中的聚烟绫,“你是来救你师弟的?”
“是。”
“我以为你是个聪明的,没想到比起你师弟不遑多让啊。”他把聚烟绫卷在手上,“听说你是天才?但你可别忘了,仙界一论天赋,二论资历,你的资历远逊于我,在我手底下恐怕……”
他掰着手指笑得嚣张:“过不了十招吧?”
晏宿醒对于他的挑衅全盘接受,眼睛都没有多眨几下:“这个自然。但前辈是否忘了还有第三论?”
凃劫饶有兴致:“第三论?”
“是啊,三论……”晏宿醒眯着眼睛笑起来。
“噗滋”!
话音未落,凃劫猝不及防感到胸口一痛。
低头看去,原本老老实实的聚烟绫不知何时生出了自己的意识,竟然生生穿透了他的胸膛,将霍岷不再跃动的心脏掏出一个黑洞。
“三论智谋。”晏宿醒一抬手,聚烟绫悠悠从凃劫胸中穿出,近乎温顺地一圈圈盘到他手上,“前辈,无论多么胜券在握,对他人法宝视若无睹都绝非明智之举。”
“呕……”凃劫吐出一大口血水,惨白的脸颊上沾染了血迹,愈发邪气四溢,“嘿嘿,不愧是薛应穹的徒弟,果然学到了他的狡猾……”
提到“薛应穹”三字,晏宿醒目光不自觉移向凃劫身后的血色糊状物。
虽然面目全非,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他前师尊薛应穹。
薛应穹艰难地侧了侧脑袋,似乎在躲避他看过来的视线。
“不过……雕虫小技,还不能将我置之死地。”凃劫将功法施加在那颗的心脏之上,渐渐将其自己胸膛,又扯下几根发丝,乱七八糟地塞进胸口大洞算作止血。
晏宿醒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问鬼鞭蓄势待发。
“嘿嘿,嘿嘿……小朋友。”凃劫邪笑着歪过头,“本尊可是很记仇的哦?”
晏宿醒笑了笑,突兀地撤去周身防备,后退至晕过去的黎度恒身后。
“嗯?这是何意?”凃劫问。
“晚辈自知不是前辈的对手。既然前辈非要计较,那么晚辈便只能舍弃师弟,逃之夭夭了。”
“哦?”凃劫半信半疑,随即又大笑起来,“哈哈,这点也和薛应穹一样。不愧是一脉相承。”
“只是,晚辈肩负看护师弟之责,若是师弟尸骨无存不好交代。”晏宿醒笑容莫测道,“请前辈至少手下留情,给师弟留个脑袋,让晚辈好去交差。”
凃劫眼睑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眼神中充满狐疑,但面上还是镇定自若:“你这小徒弟,倒比你师尊更狠心。不过……为何本尊要听你的请求?嘿嘿,想在本尊面前耍滑头,你还是太年轻了点。刚吞了常玠,正好看看新得的武器趁不趁手!”
语毕,他疾风骤雨般变出一根布满龙鳞的长鞭,向着地上的黎度恒挥去。
晏宿醒站在后头,一点要反击的意思也没有。
眼见长鞭即将扫到黎度恒的脖颈,寂静的广场突然响起几声琴音。
凃劫一个愣神,手中的青龙脊鞭起了火星,随后迅速向上蔓延。
又是老一套?
他定下心神,打算故技重施,运用术法平息火焰,哪知术法覆上火星,却似泥牛入海,瞬间土崩瓦解,那火反而越烧越旺。
不对,这是!
意识到真相后,他转头怒目而视。
薛应穹血肉模糊的脸上看不见表情,手像是故意放在琴弦上,又像是仅仅是被黏在上面动弹不得。
空中仍回荡着断断续续的琴音。
再一转眼,那对烦人的师兄弟早已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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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度恒正被噩梦侵扰,眼前一时是阿清的哭喊,一时是陈珍瑶的怒喝,一时又是霍岷心如死灰的面孔。
什么也没能拯救。
为什么什么也没能拯救?
他挣扎着睁开眼,却被一双手温柔地拥入怀中。
“度恒,不怕。”晏宿醒轻抚他颤抖的背脊,“你现在已经安全了。”
“安全……?”黎度恒惊魂未定地重复了一遍师兄的尾音,“安全了……吗?”
“对。”晏宿醒的声音沉稳地令人安心,“我们已经回领国了。”
“领国……”黎度恒神思不属地转动着眼珠,瞥见不远处的床上躺着一个裹满纱布的身影。
房间内回荡着浓郁的中药味。
那是谁?
他的眼珠颤抖着。
霍岷吗?
他是不是还活着?
是不是师兄救了他?
“师……师兄……”他自己也没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多破碎,“那……那是不是霍岷?”
晏宿醒全身不太明显地僵了一下。
“不,那是季桌来。”
“季孔雀……?他?他怎么会……”
“你现在在厘阳宗留影峰。”晏宿醒简明扼要道,“芳卯真人在医治你。”
芳卯真人……
季孔雀的师尊?
她是剑修的同时也是医修,可以说是整个厘阳宗内登峰造极的医者了。
虽说能被她关注伤势是一种荣幸,但反过来说,如果伤势不到一定程度,她是不会出山诊治的,哪怕是亲传弟子季孔雀也一样。
“我……”黎度恒迷茫地腾出手按了按后脑勺,“我怎么了?”
当时好像忽然晕过去了。
是中了应天或者水蛭精的什么邪术吗?
“你没事。”晏宿醒放开他一点,看着他的眼睛说,“芳卯真人已经治好你了。”
“哦……”黎度恒不疑有他。
既然他没事了,那么……
视线又转向季孔雀。
“季孔雀……哦不,季师兄又是怎么了呢?”
“中了噬心蛊。”晏宿醒皱了皱眉头,“芳卯真人正在全力医治。”
“噬心蛊……?”
黎度恒愕然地瞪大眼睛。
那可是邪术中的邪术!
传闻中了噬心蛊分为子蛊和母蛊,施术者将母蛊植入体内,子蛊植入受害者体内,只要施术者心痛,那么受害者便会感到万蚁噬心般的痛苦。
施术者心中的痛苦,化为受害者身上的真实疼痛……
堪称阴毒至极。
但这种邪术一般是女子用来对付负心汉的,想要培植蛊虫还得用自己的血养上十天十夜,即便养了失败率也很高,极少数最后能够成功。
谁给季孔雀下了噬心蛊?
他这人有时候确实不太靠谱,但倒没听过什么拈花惹草的风流韵事啊?
“是应天。”读出黎度恒眼中的疑惑,晏宿醒解释道,“应该是有人向他许了愿。”
“可……”黎度恒咬住下唇,“为什么?季师兄不是负心汉吧?”
厘阳宗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季桌来全心全意暗恋他师尊芳卯真人多年,从来不看其他女子一眼。
总不能施术者是芳卯真人吧?
晏宿醒叹了口气,眼神中流露出一点若有若无的爱怜,轻轻揉了揉黎度恒头发。
黎度恒被他摸得一个激灵,耳根悄悄红起来。
喂。
他对自己说。
多不合时宜啊?
他咬着脸颊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对啊。
冷静下来后思绪完全飘到了另一个方向。
师兄的眼神分明别有深意。
负心汉……辜负……
刻骨铭心的当真只有男女之情吗?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杀父之仇”……
黎度恒忽然觉得很冷。
阿清。
他和季孔雀自己知道,当时没救阿清兄长是因为救不了,但在阿清眼里……
他们两个是见死不救,还致使他母亲得了失心疯的罪魁祸首。
每每想到兄长的死,母亲的扭曲,他会心痛吗?
心痛的时候,会诅咒他们和他一起痛吗?
不,他们这些修者是没有心的,自然不知道何为心痛,也不会愧疚。
不会心痛,就让他们试试□□的疼痛吧。
“度恒,你怎么了?”晏宿醒看着他,“为什么突然缩成一团?”
“师兄……”黎度恒的嘴角抽搐着,“我……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
“怎么又突然这么说?”
“这次也是……”他把头埋进膝盖里,声音发闷道,“霍岷死了。因为我犹豫了。”
“犹豫了?”
“嗯……”他胡乱点点头,“当时我被龙神打飞出去……如果我早点下定决心回去救霍岷,他可能……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可你最终还是去了,不是吗?那需要很大勇气。”晏宿醒安抚地摸摸他的后背,“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度恒。”
“可是……可是……”黎度恒把头埋得更深。
“度恒?”晏宿醒握住他的肩膀,“抬起头来看着我,好吗?”
黎度恒摇摇头。
“度恒,听话。”他微微用了点力气,按着黎度恒的后腰,强迫他抬起头。
那双红棕色的桃花眼红通通的,积蓄着泪水。
“不……不!”黎度恒拒绝与他对视,用手捂住眼睛。
不要看我狼狈的模样!
不要!
他在心中呐喊。
“度恒,你听我说,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
“不……”他不断摇着头,“你不理解……”
他和霍岷明明认识的不久。
但为什么霍岷死了,他会那么崩溃?
因为……
他又搞砸了。
真的又搞砸了。
他自己也数不清是第几次了。
为什么还要关心他?
师兄,你不是从始至终都认为我是个废物吗?
没错,就是这样。
我不再挣扎了。
所以……
放弃吧。
当做没有他这个师弟才是明智之举。
就让他……就让他独自在墙角默默当透明人吧。
不要再关心他。
不要再……
让他贪恋那种不可能的温暖了。
那太残忍了。
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比漠视残忍得多。
师兄那么聪明,他应该明白的吧?
可晏宿醒恰恰不明白。
黎度恒的眼泪让他心中一团乱麻,向来清明的思绪被搅成浆糊,难以成功运转。
他只是……
想让他别再哭了。
所以他遵循本能将黎度恒拥入怀中。
但很突然的,在触及他手臂的一刹那,黎度恒剧烈反抗起来。
度恒……?
迟滞的大脑无法好好思考。
黎度恒毫无征兆扑上来的时候,他也毫无防备地被推倒在了床上。
然后,后脑勺被扣住。
一个混乱又略有些粗暴的吻。
像溺水之人好不容易浮到岸上,大口呼吸着空气。
晏宿醒全身僵硬了一瞬,随后又放松下来。
如上次一样,他没有推开以下犯上的师弟,甚至都没有出言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