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度恒不服气地反驳道:“嗝……我才没有那个意思好不好?”
“嘿嘿,甭管你有没有……嗝……那意思,人家姑娘肯定会这样想。”
“你……嗝……你不懂,我师……心上人很聪明,不会误会的!”
“这可难说了哦,嗝,要是情绪冲昏了头脑……嗝,再聪明的人也会变成笨蛋的!”
“不会不会就是不会!”
“哈哈哈,急了急了……”
两人相互推搡又相互搀扶着起身,歪歪斜斜地往外头走去。
“哎呦,少爷,您怎么喝成这样?”
问话的人似乎是霍岷带来的仆从,先前他喝酒时一直等候在店外,眼下好不容易等到人出来了,连忙从黎度恒手里接过摇摇欲坠的自家少爷。
只是他这么顺手一接,等同于撤去了支撑黎度恒的“拐棍”,致使脚踩棉花的他一屁股跌倒在地上。
“这……这位又是谁?”仆从为难着伸出手,也不清楚究竟该不该扶。
“他啊……嗝……是小爷我的朋友!嘿嘿。”霍岷笑嘻嘻地回答。
“哦哦,原来是少爷新认识的朋友,那把人扔在大街上不好吧?”
“对,对。”霍岷用力点点头,“把他……带回去!”
“啊?带回哪里?”
“就……就小爷的洞府……”
“可少爷,无关人员不得进入合教内部吧?”
“怎……怎么就是无关人员了?小爷……小爷不是说了吗?他是小爷的朋友!”
“合教?”摔得眼冒金星的黎度恒捕捉到两人话语里的关键词,条件反射拒绝道,“我……我不去合教!”
“你……你这人怎么给脸不要脸啊?”霍岷醉到已经看不清黎度恒在哪儿,指着他的虚影骂骂咧咧,“小爷我……嗝……你以为我很乐意带你去合教吗?还不是……看你可怜?”
“我哪里可怜?”黎度恒双手捶打着地面,像愤怒的孩童一样喊道,“我……我很厉害好不好?”
两人动静太大,不少路人被他们吸引,驻足围观。
仆从:“……”
就算少爷自己不想要脸,霍家还是要脸的。
倘若今日惨状传进老爷耳朵里……
他当机立断,指挥其余仆从扛起撒泼打滚的黎度恒塞进马车里,连同自家少爷一起远离了人群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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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度恒那小子竟然去了定国?”听闻此事,鄢如绘脸黑如锅底,“我早知道那家伙不太平,没想到居然这么能折腾!”
“抱歉,署长,是宿醒没有看好他。”
“哎,不怪你。”鄢如绘摆了摆手,“想必晏师兄也尽力了,是黎度恒太狡猾。”
“不过……”立于一旁的管重业神色凝重,“这也太巧了。”
晏宿醒眼中聚起一团黑雾。
他今日才听说。
原来应天也恰好去了定国。
这是怎样的缘分呢?
而且,应天势力范围一直只在领国,没道理忽然舍弃故土。
他眯了眯眼,若有若无地观察了一番管重业的表情。
不是无缘无故。
应天此行,必有缘由。
缘由是什么暂时猜不出,但……
八成与管重业和他背后的巳鼎真人——也即是厘阳宗现任掌门有关。
“唉,也真是。你们说,这事情怎么就都撞到一块了呢?”鄢如绘愁眉苦脸地按了按太阳穴,“管师兄,有何对策?”
没当除魔署署长前,她做事向来雷厉风行,鲜少思前想后、犹犹豫豫,可真等坐上这位子,她才发觉以往那一套根本行不通。
世间万事万物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有时就是互为因果,管理始终不能像降妖除魔一般黑白分明、简单粗暴。
午夜梦回,她甚至有些后悔。
要是当初没有和季卓来竞争多好。
这样她还能是那个简单纯粹、脑子里只有一根筋的鄢如绘。
不像现在……
思及此,她又是一声叹息。
“师妹,不用太紧张。”管重业到底在署长之位上盘踞了那么久,对继任者所思所想了若指掌,“我的建议是,派出宿醒师弟去定国处理此事。”
鄢如绘如蒙大赦:“好,就这么办。”
被点名的晏宿醒笑了笑,看向管重业:“师兄,有什么注意事项吗?”
管重业神色一凛。
晏宿醒说得没头没尾,但他听懂他在问什么了。
他清楚这个师弟心思深沉,却也没想到对方竟能在掌握信息不足的情况下发觉其中猫腻。
思索了一会儿,管重业回答:“尽量不要惊动合教。”
晏宿醒又问:“就我一人去么?”
“是,去的人越少越好。”
鄢如绘对两人间的暗流涌动毫无察觉,大大咧咧道:“对,毕竟我们和合教关系尴尬,要是让他们知道厘阳宗弟子混进了定国,总归不太好看嘛。”
“师妹说得有理。”晏宿醒缓慢颔首,琥珀色的眼眸深凝静谧,“只是……师兄要我注意这些,恐怕并不全部是因为这些吧。”
“宿醒师弟……”管重业没想到他会把话翻到台面上来。
“管师兄,这是祸水东引。”
他的话简明扼要、一针见血。
怪不得师尊总告诉管重业,要留心此人。
晏宿醒是朋友,但只能算半个朋友。
若是意见不合,他随时有可能撂挑子不干,或者干脆反其道而行之。
归根结底,晏宿醒个性鲜明,是匹难以驯服的烈马,从来只信奉心中真理,对于威权与上位者始终抱有浅淡的轻蔑。
管重业抿了抿唇,尝试着说服他:“宿醒师弟,你应该明白,这是无奈之举。应天的‘枯骨生花’,造成了太恶劣的影响,且祂的修为与日俱增,再放任下去便是姑息养奸了。”
晏宿醒还没说什么,鄢如绘倒是瞪大了眼睛:“什么?原来掌门是打算要收拾应天的?那之前你为什么拒绝到南州讨伐祂?”
“这不一样。”管重业轻轻摇了摇头,“对付应天,不能由我们出手。”
鄢如绘大脑宕机:“……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能由我们出手,所以掌门打算让合教消灭应天。”晏宿醒帮管重业说出了未尽之语,“可是管师兄,此计虽妙,但多少有些不人道。合教没有准备,可能导致定国生灵涂炭。”
“可宿醒,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管重业目光灼灼,“若能消灭应天,牺牲几个百姓……”
“哼。”
他话至半途,边上传来一声冷哼。
议事厅里一共四个人,除了刚才交流的他、鄢如绘和晏宿醒,还有个抱着剑一直没说话的季卓来。
这声冷哼便是他发出来的。
三人一齐看向他。
“牺牲几个百姓?”季卓来嫌恶地皱着脸,“管师兄,这话讲出来,你也不害臊?”
“卓来师弟,此事你师尊芳卯真人也是赞成的。”管重业说。
“她是什么想法,与我何干?”季卓来讽刺的表情更加明显,“身为名门正派,却整天想着怎么草菅人命,厘阳宗与你们口中那个可恶的应天有何区别?”
“你……你小子,竟然这么说你师尊?”鄢如绘愕然,“你平时不是把她一言一行都当成天条的吗?”
季卓来一甩衣袖:“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管重业无奈道:“无论如何,此法是‘不食五谷’们通过的,没有转圜余地。”
撂下话后,他又有些忐忑地看向晏宿醒。
虽然说得斩钉截铁,但其实晏宿醒是计划成功的关键人物。
假设他坚持反对,不愿寻回黎度恒,那么“不食五谷”们就有可能重新考量。
晏宿醒负着手默不作声了好一会儿。
然后他悠悠道:“我可以去定国找度恒。不过,卓来要同我一道去。”
季卓来不假思索道:“不行。”
晏宿醒笑吟吟地走到他身边,用气音与他耳语:“可是,你不是卓来,对吧?”
季卓来脊背一寒,手本能地想要搭上佩剑。
可是他动作没有晏宿醒快。
在他触及剑鞘之前,手便被对方按住了。
“动手对你没好处。”他语气平静到近乎漠然,“你不是这里任何一个人的对手。”
“咦,晏师兄,你在和季卓来说什么呢?”鄢如绘是个急性子,也喜欢八卦,根本看不得别人在她眼前说小话。
“季卓来”颤抖着,眼中曾有的镇定碎成了一片一片。
“别怕,我无意为难你,只是要求你和我一同去定国。”快速说完这些后,晏宿醒若无其事地转向鄢如绘。
“没什么,只是在劝卓来。”
“哦,这样啊。”鄢如绘将信将疑,“那季卓来,你改变想法了吗?”
“……是。”
“好,既然卓来答应了,那我们立即出发,请署长与合教协商。”
“行。”鄢如绘说干就干,回身往工作间走。
留下管重业,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人。
“季卓来”抖得更加厉害。
“管师兄,我们去了。”晏宿醒挡在他身前,向管重业行了个礼。
管重业慌忙道:“宿醒师弟,如今我非除魔署署长,你无须对我行礼。”
“是么?”晏宿醒站直,笑容不减,“抱歉,习惯了。”
“无事无事,度恒师弟之事耽搁不得,尽快启程出发为好。”
“好。”
晏宿醒走了出去,“季卓来”亦步亦趋紧随其后。
行至无人处,“季卓来”问他:“你为什么不揭穿我?”
晏宿醒脚步一顿,却并未回头。
“你是阿清吧?”
“季卓来”瞠目结舌。
这人究竟有什么神通,竟能看破他的真身?
难道他身上有什么明显的破绽吗?
可不对啊,若是如此,怎么鄢如绘和管重业就全然没有发现?
更古怪的是,他仅仅以“青面具”的身份见过晏宿醒,但“阿清”此前根本不认识他。
像是有读心术一样,他没有发问,晏宿醒却说:“我听度恒提过你。”
在南州城时,季卓来还是季卓来本人,调换时机应当就是那时,嫌疑人自然是同在南州城的应天。
而应天身边只有两个得力干将,青面具和白面具。
那一晚,他曾亲耳听见应天叫青面具“阿清”。
假扮季卓来的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身为女子的白面具陈珍瑶。
不是陈珍瑶,便只能是阿清了。
“那……你为何要帮我?”阿清半是困惑,半是戒备地问,“是在替你师弟赎罪吗?”
晏宿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问:“真正的季卓来现在还活着吗?”
“活着,但……”阿清忽然露出一个邪异的笑容,“也不算全然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