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灯笼高高挂,屋内新娘笑哈哈。
红艳的唇脂被涂在苏曼脸上,夸张得想要画出笑容,反倒将她小脸衬得无比惨白,画出唇周的口红像是一张血盆大口。
地下室又恢复到黑暗的模样,陆无尽关了灯,三人一木偶贴墙站立,看着坑洞中被放下来的竹筐,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喜服,最上面放着一张面具,大红大绿的油彩拼凑出一张微笑的面孔,并不亲切,反而诡异。
屋外张灯结彩,地下室阴暗潮湿。
等放衣服的人走远,秦沂才轻轻开口:“这人脑子有问题,大祭司居然把一个病人养在这种环境下,对自己儿子都这么狠。”
片刻后,他又想到大祭司做的那些事,残忍狠毒,比这有过之而无不及,自嘲一笑,“也是,这人压根就没有人性。”
那人面对外界的反应只是痴痴地笑,只有看见偶师的时候会喊出三个字——“新娘子”。
正是得益于他脑子不好,才给了三人躲藏的机会,也让这个村子的黑暗在众人面前展开。南柯盯着他看半天,对他勾勾手指:“嘿,过来,你叫什么名字?”南柯浓眉大眼五官深邃,在黑暗里看着有些凶相,那人害怕他,缩着脖子不敢过来。
陆无尽“啧”了一声,手肘一捅他:“你怎么能这么没礼貌!”说完也看向那人,面带微笑,努力表现出亲切的模样,对他招招手,“小傻子,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名字?”
秦沂翻了个白眼,“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那人还是不肯说话,秦沂蹲下来,与他平视,职业使然,秦沂身上带着与生俱来的亲切感,要是让陆无尽来形容,就是“母性光辉”;要是让南柯来形容,就是“好欺负”。虽然一开始秦沂周身萦绕着“生人勿进”的气息,但在南柯眼里,那就是装模作样。
一旦靠近,这股冷淡的气息也就散了。
秦沂看他们几眼,又转回到那人身上,“我叫秦沂,你呢?”
那人瞅着他,打量半天,等确定他没什么威胁了,开口:“我叫阿康。”
“扑”地一下,南柯手起刀落,阿康往前扑到,掀起一阵灰尘。阿康一倒下,露出身后南柯的脸,他甩了甩手,对陆无尽挑挑眉:“帅吧?”
秦沂看看南柯刚才的位置,又看看南柯,目光有些惊讶,“你俩干什么!”看陆无尽的样子,这俩人是早有预谋,一个吸引阿康的注意,一个趁黑摸过去敲晕他。
陆无尽扇了扇灰尘,道:“这不是很明显吗?救人啊。”
秦沂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现在外面都是村民,根本没办法靠近苏曼这个重要角色,唯一能靠近她的就是阿康这个另外的重要角色。南柯把阿康拖到角落里,拿起那个面具,往自己脸上比划了一下,狡黠的眼神透过面具双眼处的洞□□出来,眼含笑意。
秦沂又道:“那你们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呢?”不是说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吗?不是说是一个团结的家庭吗!
陆无尽满脸无辜,看向南柯,后者摘下面具,眨眨眼,认真回答:“我和我哥是默契,都不用交流,一个眼神我就懂了,你还欠点火候,再练练吧。”
秦沂拍了拍自己的嘴,果然他就不该多问这一句。
“那现在怎么办?”
陆无尽眼神示意了一下外面,“出去。”
南柯接话:“当新郎。”
秦沂犹豫了一下:“抢新娘?”
原本当新郎最好的人选是秦沂,这样陆无尽和南柯跟在他身边方便随时动手,可是偶师偏不要,只要秦沂一换上喜服她就往秦沂身上贴,弄得秦沂死活不穿,说什么也不干。陆无尽别无他法,目光落在正一件件捡起被秦沂丢开衣服的南柯身上。
南柯背对着说话的两人,后背生寒,感觉有一道如狼似虎的眼神正直勾勾黏在他身上,他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南柯疑惑地挠挠头,一回头,对上陆无尽的目光。
陆无尽上下打量他一下,点点头。秦沂不用装新郎了也很满意,跟着一起点点头。两道目光交织落在南柯身上,他缓缓站直身体,又缩起来捂住自己,“你们要干什么?”
陆无尽和秦沂对视一眼,露出一个淫邪的笑容。
片刻后,南柯身穿喜服,陆无尽环绕他一圈,像是在打量自己最满意的收藏,转到他跟前,陆无尽继续点头。一抬眼,南柯委屈得五官都皱巴巴的,陆无尽心里像是被攥了一下,方才的得意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无尽干咳一声,回头看了看秦沂,后者被偶师缠着,一个头两个大,没理会他们这边。陆无尽道:“你看你进一次梦境,新娘衣服也穿了,新郎衣服也穿了,一般人可没这么好的待遇,你不吃亏。”
南柯眉毛耷拉下来,压着眼尾下垂,看起来格外委屈:“哥哥,我进梦境又不是为了别人,他们怎么样我才不关心,我是为了你!”
陆无尽拍着他的肩膀,“好好好,为了我为了我。”
陆无尽的态度太敷衍了,南柯很不满意,坑外还传来脚步声,一下一下惹得他心烦。
“哥哥,我认真的,你每次都敷衍我!”
陆无尽也听见了脚步声,然而手腕被南柯捏着,没法挣脱,只好抬头看着他:“我没瞎说,我也是认真的,我很谢谢你,帮了我很多,你受伤了我也很不好意思,我也想补偿你啊,但是你也不告诉我为什么你只能出现在梦境里,我想补偿你也没机会。”
陆无尽说得是真心话,自打上次从林静的梦境里出去了,他就一直在想南柯的事情,他想不通一个正常人为什么只能出现在梦境里。
陆无尽又低下头,看起来有些疲倦,“南柯,你的事情我想了很久,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你到底是从何而来是什么人,但我的的确确没在你身上感受到恶意,我也不想因为我进入的梦境多了,看到的牛鬼蛇神多了,就怀着最大的恶意揣测身边的每个人,我现在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我很感谢你。”
南柯眼珠子转了半天,面对自己只说了一句话,就换来陆无尽一个自然段的输出,他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嘴角动了动,恍然大悟。
陆无尽见状很是欣慰,正要说话,南柯就道:“我就知道,我是哥哥的例外!”南柯又转了一圈,在陆无尽面前搔首弄姿一番,“哥哥,你看我穿这身好不好看?”
陆无尽一句话没说出口被他打断,也顿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虽然南柯抓错了重点,但是目的也是达到了,他张了张嘴,“啊......对.......好看.......”
陆无尽侧耳,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近,他拿起面具往南柯脸上带,“一会儿见机行事,你别出声,看见苏曼就先走,在村口等我们。”
南柯一愣,抓住陆无尽的手:“你不和我一起?”
陆无尽轻轻甩开他,给他系面具的绳结,“仪式开始之后我就去找郑宇,到时候在村口集合。”
南柯有些不乐意,可外面的人已经到了,绳梯放下来,陆无尽藏在黑暗里,收回手,低声嘱咐了最后一句:“一切小心。”
南柯捏了捏他还没完全收回去的手,放在自己脸边,隔着一层坚硬的面具,掌心的体温透过面具传到南柯脸上,他抿抿唇,低声回了一句,“知道。”
“阿康?快点!你阿娘和叔叔伯伯都在等你,新娘子也在等你!”
屋外的人开始催促,绳梯被甩来甩去,南柯松开手,陆无尽退回墙角的黑暗中,秦沂和偶师也贴墙站立。南柯没有犹豫,拽住绳梯爬上去。
不知道是谁嘟囔了一句,“阿康你咋长高了?”
坑底的两人一下子紧张起来,就听另一道声音说,“我们阿康刚成年,还有的长呢!”接着便是一阵笑声,越来越远,跟着脚步一起消失。
等人走远,秦沂才道:“他们这么着急,偶师还没找到就开始仪式,看来所谓的信仰在私心面前一文不值。”
陆无尽走出几步,试了试坑的高度,道:“信仰在这地方也是明码标价的,傀儡这种东西,有就是有,没有就换一个,原本就只是个幌子,况且这种事情夜长梦多,也不知道现在的大祭司是真的高兴,还是紧张得发抖。”
冒险伴随着风险,利益参杂着危机。
日头正高,唢呐高鸣,锣鼓喧天。
陆无尽手臂肌肉绷出坚硬的线条,三两下就翻出坑底,转头把秦沂拉上来,才到窗边去查看情况。只是一个上午,大祭司家里就已经张灯结彩,装扮上喜庆的红色,但在陆无尽眼里,这些颜色像是用血染的,猩红一片,格外讽刺。
一想到那些被逼绝路的女孩子,陆无尽又是一阵头晕目眩泛起恶心。
秦沂把偶师拉上来,一边看外面一边道:“你也挺可怜的,说是这里的神官,结果就是一个傀儡,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大坏蛋,两边不讨好。”
偶师看着他,似乎不太明白他什么意思。
秦沂继续道:“虽然说是我救了你,但实际上,第二天早上你应该是想来通风报信是不是?可惜我没看出来,还赶走了你,真是抱歉。”
偶师道:“不抱歉。”
秦沂笑笑,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巴:“行了,你走吧,现在没人能控制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等我们出去了就报警,不用担心这里的女孩子了。”
偶师呆呆望着他一阵,又上前想要拉住他的手,秦沂只是稍微收手,动作极小,但偶师还是抓了个空。陆无尽往后一瞧,心觉好玩,嘴上也没把门,笑道:“呀,秦医生风度翩翩,果然招人喜欢。”
陆无尽顿了顿,加上一句:“要是平时多笑笑,就更招人喜欢了。”
秦沂过于惹眼,冷脸未尝不是他拒绝的一种方式,若非如此,还不知要招惹多少桃花。
原以为秦沂会回以一个白眼,谁知他严肃地回头看陆无尽一眼,语气认真:“不要拿这种事情开女孩子的玩笑。”
陆无尽微微一怔,转而发现自打发现偶师是个女孩子之后,秦沂对她格外小心翼翼。对陆无尽来说不过是个NPC的偶师,在秦沂眼里好像真的是个“人”。
陆无尽挑挑眉,不再打趣,转头注意外面的声音。
偶师对于他口中的“出去”一知半解,大白脸上尽是疑惑,秦沂抬手,摸了摸她圆不溜秋的脑瓜,偶师还要说些什么,秦沂却不再理会她,跟着陆无尽翻窗,靠近前屋。
屋子里有些吵闹,陆无尽贴着墙根,在刚刚翻出来的窗户下探头,准备看看情况。房间内,苏曼身边围着其他人,夸张的妆容将她装扮得如同一个提线木偶,呆滞地任其他人将她摆弄成各种姿势。
“什么人?!”
身后倏地传来一声惊喝,陆无尽一顿,同时也听清了屋内的吵闹声。
“阿康呢?!你是什么人?快叫人来!”是大祭司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其他人此起彼伏的叫喊声。
夹杂着方言的普通话并不好听懂,但在各种声音中,陆无尽听不到一点南柯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