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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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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谁看到这样身形单薄的姑娘脸上僵笑着,眼中的泪水却一股一股地滚出来,都会心生怜意。

刘老太对她的那几分嫌隙也被物是人非的惆怅冲淡。

她正要抽出自己那方皱皱巴巴的手帕递给对方擦擦眼泪,丹红已经举起袖子一股脑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冻得梆硬的袖子像粗糙的砂纸,混杂着泪水在脆弱的皮肤上留下可怖的红痕。

丹红笑着问刘老太:“那我家的房屋地契、良田耕地呢?我娘卖了我得来的三两银子呢?”

刘老太递帕子的动作僵住,好半天,她才缓缓收回手,僵坐在原处,丹红一句话,便像是这寒冬腊月的天,将她冻得僵直。

见刘珠不答话,丹红便敲了敲车篷前边的木板,冲着王槊再问一遍。

王槊顿了好一会儿。

不知是在回忆村上的事情,还是在消化丹红突如其来的变化。

就在丹红以为王槊也不会回答她的时候,前边传来平静的声音:“婶子在把你……送走的时候,并没有过村上的户籍,所以婶子走后,那些房屋田地还是归在你的名下保留着。至于你家的存银,我并不知情。”

也许是因为隔了一道木板,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丹红点点头。

接着她想起来王槊看不见自己的动作,于是语调飞扬地说:“省得了,多谢!”

好似刚刚得知母亲死讯哭得死去活来的人不是她。

丹红很清楚,属于她家的这块地皮能保留下来,绝不会是出于好心,她也知道自己时隔多年回到故土,面临的绝不会都是王槊这般的好心。

她应该有很多的计划和筹谋该思虑。

但她现在感觉很累,也许是那碗暖身驱寒的汤药不起作用,她觉得自己昏昏沉沉,像是掉进一个无底的深渊里。

在这十五年,丹红曾有无数次觉得自己走在黑漆漆的地方,看不到前后左右的路,但她总觉得自己脚下踩着什么东西,像一根茕茕独立的支柱,支撑着她走下去、往上爬、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故里……故里……

迷迷糊糊间,丹红听到熟悉的声音,温柔地说着:“咱们是官宦世家,因族中获罪才流放到这个苦寒战乱之地。”

“丹红,你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你和这里的乡野村夫不同,你的身体里流着丹家的血脉。你一定要回到莫都,那里歌舞升平、四季如春,你要穿着锦衣华服,在各种宴场里觥筹交错、谈笑风生……你会有数不清的金银珠宝,琳琅满目的首饰器皿,丹红,你记住了吗,这才是你应该有的人生。”

丹红听着听着,却皱起眉毛。

她抓住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问:“别走,那你呢?”

但丹红抓不住她,载着她的牛车骨碌碌往未知的方向跑去,车上十几个小孩子呜哇哇哭个不停,丹红努力伸出手去够,却怎么也够不着那个模糊的身影。

她也想哭,可她不知道自己该哭什么。

王槊沉默地站在一旁。

他看着丹红抓住自己的手,口中不断喃喃着“别走”,眼泪如同瓢泼大雨,很快濡湿了头下枕巾。

王槊也不敢走。

到家下车的时候,他才发现丹红发起高烧,刘珠一直以为她睡着了,毕竟丹红刚刚还生龙活虎的气她,所以她也不曾查看过对方的状态。

直到车篷缝隙闪过熟悉的景象,知道快到地方的刘珠唤了丹红几声,却发现她怎么也叫不醒对方,再一摸丹红的额头,烫到冻僵的手指都要融化,刘老太才暗道“坏了”,急急叫来王槊。

王槊将丹红背到屋里,迅速拆了药材煮上,随后跑回牛车前,搀扶着老娘回到另一间室内,再去看那一炉祛风寒的药。

药煮好后,刚刚倒出来,他就听到丹红的呢喃声。

王槊端着药进屋,只见丹红似被梦境魇住,额间泌出一层细汗,口中不住喃喃着“别走”,他急忙放下手中药碗,查看丹红的情况。

不等他的手靠近丹红,便被她一把抓住。

梦中的丹红使出全身的力气抓牢,在王槊粗糙的手上捏出五道清晰的红痕。

他常常听说不要叫醒被魇住的人,这会儿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不知该如何是好,又见丹红哭得泪流满面,他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

只是在瞧见自己手上的毛躁老茧时,又迅速收回手来。

好在梳洗台离床边不远,王槊长手长脚够得着,不过单手确实不方便拧布子,他只得拿干布沾湿一点,握在掌心捂到温热后,再小心翼翼地擦去丹红面上残余的泪痕。

“别走……”

王槊顿了顿,温声回答:“嗯,不走。”

听到这一声回复,丹红好似彻底放下心来,眼眶里残留的泪水流下去后,再没有新的“后援”,紧锁的眉间也慢慢放松。

就连捏着王槊的手都没那么紧,微微露出对方手背上那堪称妖魔痕迹的深红抓痕。

王槊为她擦完残泪,想要试探着抽回手,把药端过来。

只是他的手刚刚一动,丹红手指便猛地一紧,与此同时,那双眼睛也似受惊般突然睁开。

四目相对。

二人皆面不改色,但王槊的耳根悄然通红,而丹红的眼神有些飘忽。

丹红撒开手,不等她问出声,王槊已经主动说:“你发烧,药煮好了,趁热喝。”

说完,就迅速端来半凉的药汤递给丹红。

丹红把到喉咙眼的话咽下去,照旧一饮而尽。

不过这次她喝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发烧的缘故,总觉得这碗药汤有点凉,不似在医馆里喝的那碗,温度刚刚好。

刚刚好吗……

丹红忽然灵光一闪,抬头看向王槊。

王槊并不知道丹红脑海中想的是医馆里的那碗药,他甫一接触到丹红的目光,立刻道:“我母亲身体不好,睡觉眠浅。我家唯两间住房,只能将你暂时安置在这里,并非有意唐突。”

丹红:?

她环顾四周,随后慢慢歪头,朝王槊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不打自招。

恐怕是这家伙满脑子都只有这一个念头,并且不知道打过多少遍腹稿,才能在一接触到她带着质疑的目光时脱口而出。

也许是梦魇一场,那些激烈的情绪在梦中爆发过一轮后,醒来的丹红只余留下病中的疲惫。

她喝完药没多久眼皮就开始打架。

等王槊给刘珠送完药,收拾好药炉回房间时,丹红已经靠在新换的干净枕巾上睡着了。

他站在床头,凝视着丹红平静的睡颜,许久许久以后,嘴角微微弯起。

这是王槊今天的第一个微笑。

半夜,丹红醒了一次。

她时常在夫人房里守夜,这是夫人对她的宠信,不过久而久之,丹红就养成无事也会在半夜醒一次的习惯。

醒来的时候,看着眼前的一片漆黑,她还有点不习惯。

夫人房里是总会备一盏罩上深布的夜灯,牢里则因时有审讯常常点着烛火,流放途中也有篝火驱逐野兽,她半夜醒来时,少有眼前黑黢黢一片的时候。

大约是黑暗放大了人心的恐惧,丹红下意识在旁边摸索,柔软的指腹触摸到一片粗糙的温热皮肤后,像摸到火星子一样迅速抽回。

王槊,就睡在她旁边?

丹红一下子吓清醒,再睡不着。

她坐直,冲着眼前黑漆漆一片说:“王槊?”

过了一会儿,一声带着几分鼻音的含糊“嗯”应答出来。

丹红清清脑子,再琢磨几番遣词用句,而后笑着说:“我迷迷糊糊翻身的时候碰到你的手,吓了一跳。真的是你那就没事了。我还没跟人共处一室睡觉过呢。抱歉,打扰你休息了。”

又过了好一阵,丹红听见黑暗中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王槊似乎拖拽着什么东西远去,声音大概停留在丹红一尺开外的地方。

然后她听见王槊说:“抱歉,我明天把柴房收拾收拾。今晚请先将就一下。”

丹红放心躺下了。

她当然不会觉得王槊是要她去睡柴房。

一夜好眠。

丹红受夫人宠信那三年,日日睡得软罗棉铺,被关进牢里后好几天没能睡着觉,再经过这么多天的奔波,现在给她一张床,她就能睡得踏踏实实。

她和王槊醒过来的时间差不多。

王槊看到她醒过来还有些惊讶,毕竟他的记忆里,丹红还是那个四五岁赖在父母膝下睡到日上三竿的小丫头。

他经常要站在丹红窗下许久,才能等到她推开窗子,朝自己丢一样东西。

也许是她昨日捡到的石头,又可能是她母亲为她织的平安结,抑或是她自己绣的歪七八扭的“花儿”,甚至可能是他昨日送给丹红的东西。

总之,就是随手丢的小玩意,王槊却像是接到稀世珍宝一样,欢天喜地揣到衣服内衬上缝的口袋里,眼巴巴等着睡醒的丹红出来拉他去玩。

丹红总是有无穷无尽的玩心。

不过那时候有些力气的王槊常常要帮刘珠下地干活,他们孤儿寡母,倘若不玩命的干,恐怕连米汤都喝不上。

王槊回忆着过去,垂眸时神色惆怅。

这样的神情当然逃不过丹红的眼睛。

她起床整理完床铺,随后一边梳理自己的长发,一边说:“我在人家家里干活,常常天不亮就要起来,张罗着早饭,帮主人梳洗,等主人打扮得漂漂亮亮离开后,才能和姐妹们去吃一口残羹冷炙。”

倒也没那么惨。

不过是欺负王槊不清楚里边的内情。

王槊没说什么,只沉默着收拾自己的铺盖——晚点他还要去收拾柴房。

丹红也不指望木讷呆板的王槊突然开窍,反正她知道自己说的话王槊都会听进去,重逢到现在不过一日,她便对王槊有如此自信。

梳洗完以后,丹红来回摆弄着自己身上这件脏衣服。

已经穿着它睡了一宿,这身衣服陪她熬过牢狱之灾,趟过千山万水,枕过冰天雪地,现在自己已经像个人了,这身衣服不要也罢。

王槊当然接收到丹红这个动作传达给他的讯息。

他将铺盖暂是放回柜顶后,犹豫片刻,说:“不如你先换上我娘年轻时候的衣服?都是洗干净存放妥当的。”

丹红欣然接受。

同时她又发现王槊的一个小特点。

像话痨,又不像话痨。

发现这一点的丹红一个人悄悄笑起来。

没想到她记忆里最讨厌、最贫瘠的故地,还有这样一个有趣的家伙。

不过这点发现趣味的快乐,在瞧见王槊抱来的旧衣服后,垮得彻彻底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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