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风雪待齐渊歇下后,才放下手中事务准备离开。
今夜难得朗夜,天地未被白雪覆盖,残留下的清寂让人凌乱的心绪得以纾解平复,如黑幕般的夜空上挂着几颗烁烁星子,借墨色的天幕闪着微弱的光。
仇风雪负手望天,脑中满是凌淮安诀别而去的身影,刚放下去的心又跟着提起来,心情如起伏不定的潮汐。
时间已过三日,凌淮安快马加鞭,定是到达边关穿上了戎装,说不定这时都还在和夜袭的敌军殊死对抗。
亦或者他已见到了镇宇元帅,正朝皇城赶来。
时间已经不多了。
仇风雪暗自为他和凌淮安捏把汗,走出东宫的一刹,身前冷不防多出一个修长的人影。
“仇大人这么晚才理完政务,甚是辛苦啊。”齐长卿面色又恢复了些,至少不像以往出现在夜里,会因为瘦削的脸被人当作鬼魂而吓跑。
仇风雪看他日渐长出些血肉的脸,语气平淡,却暗含锋刃:“陛下病逝后,二殿下的脸色看上去好了不少。”
齐长卿知道他是意有所指,不过并不恼怒,皇帝的死本就遂了大部分人的愿,这在朝中是不争的事实。
而齐长卿无非是开了个做坏人的头,只要没人哪壶不开提哪壶,缄口不言就都相安无事。
“仇大人不也希望皇帝死吗?”齐长卿反问仇风雪,表情闲逸。
仇风雪同齐长卿走在冷风猎猎的小道上,勾唇道:“陛下崩逝乃天意使然,至于陛下崩逝与否,仇某根本不在乎。”
于仇风雪而言,的确如此。
就算皇帝不死,齐渊和齐长卿终有一天也会兵戈相见,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他早想到会有今天。
齐长卿笑起来,声音散进漠漠风中,森寒至极:“是了,这才是你该有的样子。”
仇风雪不知齐长卿所言何意,也不想去多想,声音和雪风一样冷:“所以二殿下半夜在仇某必经之路等上许久,就是为了说这些无意义的废话?”
“我若说是,你待如何?”齐长卿声音沉下去,表情阴森。
仇风雪丝毫不惧,扬眉道:“那便恕仇某不奉陪了。”
他转身扬长离开,身后的齐长卿却不依不饶撵上来,抓住仇风雪手腕,将其死死拽住不放,阴森道:“齐渊都那般伤你了,你却还在为他开脱着想?我很好奇,你在打什么算盘。”
“二殿下多虑了。”
仇风雪毫不费力地挣脱开齐长卿禁锢在腕上的双手,回答道:“与其操心仇某的事,二殿下不如多想想自己。”
“本王一切都已准备妥帖,有何畏惧?”齐长卿压低身影逼近仇风雪,几乎要将身体贴上仇风雪:“不如早点劝告齐渊,让他退出这场竞争。”
仇风雪在黑暗里盯紧齐长卿骇人的双眼,嗤笑出声,不屑道:“二殿下不会以为,您手中那点和齐渊不相上下的兵力,就足够与之抗衡了吧?”
齐渊手里虽只有禁军,可那都是皇城中最精锐的一支,是专为保护皇帝而生的军队。
而齐长卿手上虽有两大将军带领,也是身经百战的精锐,还有精骑数千,可要是真硬碰硬,还不知道是齐长卿胜,还是齐渊胜。
“所以说,你还是不想让齐渊坐上皇位的。”齐长卿思维的跳跃程度连仇风雪都险些没跟上,每一句话都在仇风雪意料之外:
“我只是很好奇,你到底会怎么做。”
仇风雪推开齐长卿,只身往前继续走,沉声道:“二殿下若是真的好奇,和我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自己多猜一猜。”
“我给过你机会,因为我们是一路人。”齐长卿一瘸一拐地加快脚步上前,前些日子被仇风雪弄折的伤腿还未好全,看上去有些滑稽。
仇风雪不咸不淡瞥一眼齐长卿的伤腿,回眸淡声道:“我从来不和二殿下是一路人,也从来不和齐渊是一路人。”
“我要走的路,你们又怎么会懂。”
*
影枭正倚在仇府门口打瞌睡,头像鸡啄米似地点着,双唇张开,嘴角露出点水光来,时不时砸吧两下流着涎液的嘴,双手抱剑在雪风里等仇风雪归来,颇有几分可怜味道。
仇风雪站在门口看他这副模样看了好些时候,见影枭一直不肯醒来,才上前握住门环猛敲几下,将其吵醒。
“主!主子!”影枭抖擞了精神,大惊失色跳下石梯,惊魂未定地转身看向在身后好整以暇的仇风雪,欲哭无泪:
“主子,您总算……回来了……”他打了个困意十足的哈欠,摇摇欲坠的身体像是下一秒就要栽过去。
仇风雪暗叹一声,伸手扶了一把影枭,无奈安慰道:“这几日,你辛苦了。再坚持几日,就可以放长假了。”
“真的?!”影枭一下来了精气神,方才困意烟消云散:“主子,我跟了您这么久,还是头回听您说放假呢!”
仇风雪:“……”
他脸上挂不住,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缓和凝固的气氛,转移话题:“明晚行动,你可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主上。您要我摸索的两方地图,我都记熟了。”影枭连连点头,又笑道:“不过主子,您为什么不等镇宇元帅的音讯传回,再做下一步行动?这岂不是更保险?”
若镇宇元帅的音讯在仇风雪从中作梗的期间传回,无疑是加大了行动的风险,会让仇风雪陷入不必要的麻烦。
“不会有音讯的。”仇风雪坚定答道:“而且,我没有太多时间去等待了。”
今日凌淮安应当刚好抵达,明日仇风雪行动,再坚持三日有余,就刚好可撑到齐渊和齐长卿两方差不多薄弱之际,到时再一举拿下,整个纷乱便就此结束。
“注意安全,不要被他们逮到。”仇风雪简要嘱咐,掌心捻过衣角不平的褶皱,就像抚平了他心中的皱纹般:
“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影枭抱拳点头,附身下去做准备。
仇风雪一人凭栏独立,望萧萧天色,心绪万分。
*
隔天夜里。
一抹黑影悄然顺着往宫里运送东西的马车进宫,潜行至被齐长卿暗中藏匿在宫中的粮仓外,浇了油又点了火折子丢进去,一把火就此烧起。
与此同时,仇风雪站在东宫至高处看一眼远方火光逐渐升腾,指腹搓掉残留在上的火石粉,身后屯粮地猛地传出几声惊喝,随后是爆出一阵巨响!
他擦干净手上的火石粉,又在脸上抹了把土灰,才肯匆忙跑进东宫正殿内,直面向已经穿好戎装和禁军统领商讨,蓄势待发的齐渊。
仇风雪忙乱奔上前,看一眼禁军统领,心脏剧烈跳动着,像是战鼓在擂动:“是齐长卿的人!”
“我就知道他肯定坐不住!”齐渊鲜少怒斥,反手拿起放在桌上的蛇形印章,当着仇风雪的面往薄薄的宣纸上烙印鲜红,交给火急火燎赶出去的禁军统领,又道:
“明明镇宇的消息还未传回,他就这么急不可耐想要开战,难道就不怕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吗!”
仇风雪亲眼看到了那枚印章,双眼骤然血丝密布,变得狰狞而可怖起来。
他双手颤抖着捏紧袖角,强行忍下心中翻涌,用听上去最镇定的语气道:“殿下,齐长卿手里的兵已给他足够的底气。谁也不愿意干坐在这里等七日过去虚无缥缈的消息,您已经没有退路了,只有杀出血路。”
仇风雪眼中迸出些许疯狂,他唇角抽搐着诡异地向上勾起,指甲快要陷进掌心里,丝缕血迹从指缝渗出:
“臣,也会鼎立帮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