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路向燕城，过名山，越长河，终至一城镇，背靠山脉，内临溪流，有山野之美，又有文采佳人，是个好地方。
叶九骑着马，他俩个走了很远的路，那小少爷身娇肉贵，坐在马上初时是新鲜，颠了半日就不行了，他腿根磨的又痒又痛，腰板儿挺的又酸又疼，偏偏又嘴硬，死抿着嘴不说，只把缰绳攥的紧紧的。
叶九见他脸色不对，她本打算再往前走一走，见他这个样子，索性在此地停了下来。
此时正逢春节，年气正浓，冬雪下了一波又一波，盖了各家的屋檐，红彤彤的纸灯笼一串又一串地飞上了屋檐，夜晚一眼看过去，长街上的喜气连成了一条线，从这头到那头。
路上行人众多，来往间，多见家庭和睦团圆的人家，少有奔波在外风尘仆仆的游子。她跟姜舟两个没什么亲人，就在一处临水的客栈里投宿。
姜舟腿根磨的又疼又痒的，自个儿坐在里屋，脱了衣裳去擦药酒，天凉，他手脚僵硬，擦了半天才擦好，擦的时候窗外不时传来孩童的嬉笑声，他抬起头，不免被那笑声勾出了好奇心。
姜舟本来还有些腼腆，他多思多虑，但离了那个环境，他就只是一个十余岁，有好奇心的小孩子。
“叶……，这些日子找您可是不容易……”
门外叶九在与人说话，姜舟看着窗户，片刻后悄悄探了个脑袋往外看。
客栈临水，外面是一处湖泊，冬季湖面结了厚厚的冰，宛如一面巨大的镜子，倒映着天光。冰上有不少人在嬉戏溜冰，欢笑声此起彼伏。
少年渐渐露出了向往的神色。
门外叶九与人说话，对面的人小声的说：“叶姑娘，您这段时间都在这里住吗？”顾家的人好不容易才通过标识找到她，自然要问清楚。
“是。”
“怎么不往顾家去，老夫人少爷他们都很想见您……”
叶九笑了笑，她手上是顾家少爷写来的信，那信里废话颇多，只瞧了两眼，那热热闹闹，喜气洋洋，又咋咋呼呼的氛围透着信就传过来了。
她感受了片刻，片刻后才回答。
“春节了。”她说：“家家户户团圆的时候，总不能给你家少爷惹麻烦。”叶九好歹懂点礼仪，春节时候没有说去打扰人家的道理。
多年不见，自个儿是求帮忙去的，况且自己还带了个大麻烦，大麻烦本人还一无所知，往外探望着。
听她这么说，对面的人也能明白。
“那叶姑娘，您还有什么事情吗？我要回去了，您可有什么要带给我家少爷的消息吗？”
“这倒是……”叶九瞧着他，对面的人风尘仆仆，可见这段时间也是疲惫的不行，她想起自己口袋里的钱袋，犹豫了片刻。
“那确实有些事情你可以帮忙。”
“是什么？”
“你身上带的有银子吗？”
“嗯？”
“可以借我点？”
男人愣了一下，片刻后才从怀里拿出自己的小钱袋，叶九接过来掂了掂：“有点少，还有吗？”
“实在没有了姑娘。”男人带着点哭腔：“这段时间找您花了好多功夫，我连补给都来不及拿……这钱还是我自个儿正儿八经卖春联才攒了点出来的。”
叶九：“……”
她犹豫了一下，才从那几两碎银子里拿了一点还回去，当作叫人回家的路费，剩下的就放到自己口袋了。
等把人送走了，叶九回了屋子，发现姜舟还在往外看。
“小舟，我们要出去了。”
少年从窗前站起来：“去哪？”
“去买点东西。”叶九给他拿了防风雪的斗笠，一边叫他，她要想个办法，不然兜里的钱别说过年了，怕是连客栈都住不起了。
只是做什么好呢，她能一没时间，二没什么技术，能卖什么？只是脾气好点，胆子大点，于是就趁着人多混杂，拉着姜舟到路口支了个算命的小摊。
姜舟小声地问她：“你会算命吗？”
“自然不会。”
“那你还……”老实小孩做不来这等骗人的事情。
“哎，哪那么较真，不过是过节，大家舍得花点银子听我说些好话罢了。”她眼神好，平时也就罢了，虽说嘴皮子没那么花言巧语，但若是真哄起人来，倒也能哄的年轻的娃娃在她这儿花银子。
这就够了。
她换了一套装束，粘了胡子，点了黑痣，看起来完全就是个黄皮子的老道。老道身后是一小旗，上写乐天知命，面前是一矮桌，上有文房四宝，另有甲鱼壳乌龟壳等杂七杂八神神叨叨的玩意，都是花钱租来的不值钱的小玩意。
这样一看就是那么回事了。
她左边站着一童子，童子一身崭新的红袄，头上绑着红头绳，肌肤雪白，唇色嫣红，乍一看像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小姑娘脸红的不行，抱着个小旗低眉顺眼，举止畏畏缩缩，说话轻声细语，看上去就很好逗弄的样子。
他也是长得漂亮，眉眼精致的像是年画里出来的娃娃，于是招了好多客人来，这些人过来说话，男的也就算了，要是胆子大一点的姑娘，免不了就要逗弄他一二。
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若是拿手在他脸上捏一捏，就能听见少年磕磕绊绊地回答。
“不能摸，也不能捏……”他被推到前面来，小声地抗议，但完全没用。
“今年十一岁了……这位是哥哥……不，是爷爷……。”
“婚……婚配吗，这个还没有说定……与你远房家的儿子吗？这个……”少年磕磕绊绊，人家问什么他说什么，都不晓得自己说了些什么，叶九在一旁笑他，一边摇着破折扇：“这个不用回答。”
他反应过来了，便红着脸，缩到旗子后面去了，众人哎哎了两声，叶九就摇着扇子，一边给他解了围，一边还要揽过生意。
行人来来往往，等到了收摊的时候，叶九数了数兜里的钱财，已经是不错的一笔收入了。
“诺，去买糖吧。”她从兜里拿出几文钱来。
少年耳朵动了动，兔子似的缩在后面，一双眼睛黑亮亮的。他小心翼翼地接过了，去邻近的小贩那买了两块糕点，一块儿给了叶九，一块小心地递到嘴边，咬了一口。
他们两个就一人背了个小包袱，两人一大一小，路上湿滑，小的那个就攥着大的那个衣角，吃着东西也不肯放手。
等回了客栈，姜舟听到了外面传来噼里啪啦的炮声，透过窗子见楼底下有几个小孩子聚在一起玩炮仗，一个拿着引燃了的香伸长了胳膊去点炮，几个小孩在边上捂着耳朵，片刻，引线点燃了，鞭炮发出啪的爆炸声，众人嘻嘻闹闹，玩做了一团。
少顷，就有爹娘来接，有的阿娘还会带上一块儿小手帕，擦孩子脏兮兮的脸和手指，然后再手拉着手，一起牵着回去。
姜舟瞧着，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对环境的不适应叫他心里空落落的，他瞧着人家的背影渐渐消失了，好久后才回过头来。
雪渐渐下大了，盖住了翘起的屋檐，撑起来的小伞，灰色的地面，以及某些已经逝去的再也看不到的人。
姜舟熄了桌上的烛火，晚上睡觉时不知为什么，他又梦起来前两天的事情。
当时他正在小凳上坐着休息，乔莲儿便急匆匆地跑了来。面对这个姐姐他一向是觉得亏欠很多的，只是还不等他问明来意，他被推着推到了门前。
“可是，你不跟我一起走吗？”
“少爷，这……”乔莲儿的脸上有过一丝柔软，只是她下意识的抚摸了一下肚子，她抿着嘴角，最后好似下定了决心。
“少爷，我不能随你一块走了。”姜舟第一次见她有些决然的目光：“奴家在这里有了牵绊。”乔莲儿笑着，就推他一个人离开。
他内心不安，攥着旁边人的衣袖，想回头却又硬生生的忍住了。
雪越来越大，身后的声音都被掩盖住了，他咬着牙，莫名的感觉到悲伤，有种想哭的冲动。
第二天天色大亮了，姜舟才醒来，他醒来的时候还迷迷糊糊的，反应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
“叶九？”
屋里空荡荡的，青年已经不在了，这一刻梦里的孤寂仿佛渗透到了梦外，他紧了紧盖在身上的被子，空荡荡的屋子不知道哪里漏风，他手脚发冷。
被抛下了？
只剩他一个人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迷茫的很，被常年圈养在屋里的小少爷一时间手足无措。他从床上下来，穿好了衣裳和鞋子，正是恍惚不知所以的时候，门口忽然传来两声敲门声，他还没有反应过来，门便被人推开了。
“叶九，你去哪儿了？”他问出来了，才看清门口站着的不是叶九。
“叶九，你是叫叶哥哥喽？”门口的站着的是个小姑娘，穿着花袄子，扎着两只小辫子，白白的脸蛋肉嘟嘟的，个子还没有桌子高：“叶哥哥叫你去吃饭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