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坑归坑,萧逸恪达到了目的之后又立即收手,并没有太过咄咄逼人,只是让蒙瞳受了一番皮肉之刑便罢。
蒙瞳明白他为何如此。在这件事里,萧逸恪自始至终都没有将宝镜牵扯进来,恐怕劝谏阎君对他小惩大戒,也是为了宝镜打算。
毕竟若是蒙瞳真的伤到了根本,丢了权势地位,就无法再好生庇护宝镜。
想通了这些,蒙瞳暗自感叹,这萧逸恪虽是可恶得紧,待宝镜倒是一片真心。
此事一毕,蒙瞳原以为萧逸恪就要去投胎了,可是并没有。
此人不愿入轮回,就那么干耗着,宁愿被关押起来也不肯去转生台。而更稀奇的是,阎君竟也未曾强逼他。
如此过了近二十年,阎君方才着急起来,多次使人劝说萧逸恪去投胎。
蒙瞳此时已经隐隐有了番想法,于是自告奋勇去与萧逸恪见了一面。
蒙瞳用留影石采集了一些宝镜的影像与他看,道:“宝镜已经知道了是他无意之中害你早亡的真相,因此差一点形神溃散,我只好封印了他的部分记忆。”
“即便如此,他也受创极重,变得心智有缺。我千方百计为他凝实神魂,到底还是没能让他恢复如初。”
“既如此,我实在不能冒险让他见你,因怕他会激动之下冲破封印,魂体崩溃,届时我也不知是否可以挽回。”
蒙瞳将那留影石留在萧逸恪处,淡淡道:“你不肯去投胎,哪怕不言不语,宝镜的存在恐怕也瞒不过神通广大的阎君。”
“阎君不说,不代表他不知道,大约也只是不放在心上罢了。”
“但你若是一意孤行,执意与阎君对抗,哪怕阎君有所顾忌,宝镜到时会落得何种下场,我也不能确定。我甚至不一定能保住他。”
“此事如何,你好好思量一番罢。若是真的为了宝镜好,你就走罢,宝镜自有我照顾。我视他如亲人,自会尽最大努力护持好他。”
蒙瞳离开前,回头看了一眼萧逸恪。只见那儒雅俊秀的男子,如一尊塑像般隐在黑暗之中,僵硬冰冷,无声无息。
蒙瞳叹息。
七日后,蒙瞳听说萧逸恪终于答应去投胎了。半年后,轮回时间到,萧逸恪去了转生台。
萧逸恪离开地府之后,蒙瞳方隐隐绰绰打听出来,阎君之所以对萧逸恪另眼相待,几番容忍,是因他下一世身份贵重,十分了得,若是不能及时投胎,恐怕会出大乱子。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空缺许久的十殿阎君之一的平等王,将于下一个百年归位。
而这位未来的平等王,此次在阳世历劫,将与萧逸恪的转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可等闲视之。
蒙瞳恍然大悟。与此同时,他对孟婆更是切齿痛恨。
这个狡猾的老婆子恐怕早就知道一些内情,害怕得罪萧逸恪,故而当时不肯给他灌孟婆汤。结果一腔苦果最终都被蒙瞳自己吞咽了。
想他蒙瞳自入地府,何曾吃过这样的大亏。每每想起来,蒙瞳都颇觉不甘。
不过往事已了,再怎么不甘心都已时过境迁,追回不得。更何况如今宝镜也要走了,蒙瞳一介大丈夫,自是放下了。
将宝镜送到转生台那里,蒙瞳说道:“虽然知道你去意已决,但我还是要再问你一遍。”
“宝镜,须知你如今已在阎君那里挂了名,若是此次入了轮回,以后再次魂归地府,就是想留下也是不可能了,你可还要再考虑一次?”
宝镜接过那碗迟来的孟婆汤,笑着摇摇头。
“我有我的念想,想做的事。你也一样。我们都该向前看。蒙瞳,希望下次见你的时候,你会过得更好。”
说罢,他饮下那碗汤,对蒙瞳挥手告别,之后嘴角噙笑,自转生台上一跃而下。
蒙瞳立在转生台旁,半晌方低声道:“我也希望,下一世你会过得更好。”
他没有对宝镜说的是,萧逸恪刚入轮回八年而已,两人并不会是少年与白头。
有琉璃果的羁绊,他们未来必将相遇。
而且,得自宝镜的那大半颗琉璃果,被蒙瞳送了出去,换得宝镜下辈子的一世荣华与一个可能。
因萧逸恪投胎后不久,他的姻缘线就自动断裂了,这注定他未来孤单一生。
蒙瞳此举,乃是强行为宝镜抢来一个可能与萧逸恪厮守的机会罢了。
至于其他的,他实在是插不上手了,只能看二人的造化。
“再见,宝镜。”
蒙瞳转身往回走。
放下执念,他也该做回他的铁面鬼帅了。
***
元熙五年春,大齐京都,禁宫深处。
“殿下请留步,太后娘娘还有事要与您说。”
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追出殿门,阻住了为首之人的脚步。
太子原本一直挤着身旁的少年走路,差一点要把对方挤进路旁的花丛里,这会儿被拦住,只好不耐烦地停下脚步。
“有什么事方才不说?”太子抱怨:“现在孤都要走了,又巴巴地遣你这老狗拦路。”
哼一声,太子一脚将那太监踹了个趔趄。
中年太监虽然在太后的慈寿宫里有些脸面,但在混世魔王的太子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稳住身形之后就躬着身陪笑,一个字儿都不敢说。
好在太子虽然混账,倒也不敢随便驳了太后颜面,只能转身回去。
临走之前,太子往宫门口方向招了招手,把候在那处的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厮叫了过来。
“照顾好你家大公子,若是他又哪里不舒坦了,孤就把你的皮扒了。”
小厮名叫春儿,被太子这话吓得浑身冒冷汗。
这位主儿可不是在吓唬人,虽然他跟着大公子进京不多久,可也曾听过太子的恶名。他说扒人皮,可是真的会扒的啊。
见春儿吓得不轻,太子满意地笑了笑。
他转头看向身边。
便见方才被他挤到路边的少年萧宝镜依然侧着头,不肯看过来,身子斜向外侧,嫌弃的意味儿很明显。
太子冷哼一声,伸出手一把掐住他的下巴,强硬将他转过头来,低声道:“今日先放过你......你给我等着,我要你以后跪着爬过来求我......”
太子手劲太重,萧宝镜痛得不得了,眼里一下子泛起了泪花,眼角飞速红了起来,瞧起来有些可怜。
太子见他这副模样,心神一荡,手上的力道也不由得放轻了。
这小东西,真是个人间尤物啊。
啧。
太子阴狠的眼神一下子变了味,色迷迷地黏在少年脸上下不来,又改掐为摸,手指在他嫩出水儿一般的脸蛋上轻佻地摸来摸去。
“殿下,太后还在等着您呢。”
眼见着场面越来越不堪,中年太监无法,只好硬着头皮出声。
太子被扰了兴致,果然怒气冲天,又狠狠给了太监一脚,将他踹进了一丛灌木中。
出了气,太子终于肯走了。临走前,他狠狠盯了一眼垂头站在原处的萧宝镜,咧嘴一笑,如同恶狼。
中年太监连衣服上的鞋印子都来不及处理,急匆匆跟了上去。
“大公子.......”
春儿心惊胆战地扶住宝镜,察觉到他一直在微微发抖。
“好了,我们快走罢。”这时,一道柔和的嗓音传来,是一个中年妇人,穿着二品诰命服。
她的样貌只能说端庄,并不怎么出众。身旁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模样倒是俏丽,只是这会儿眉眼立起,瞧起来过于凌厉,生生折损了她的美貌。
方才明明有那样一场闹剧,这母女二人却如同隐形人,置身事外。太子的视线一直落在萧宝镜身上,甚至不曾瞧那对母女一眼。
妇人娘家姓孙,这会儿神情平静,瞧不出什么心绪来,只是对候在旁边的另一个年轻太监道:“劳烦公公,在前引路,我们该出宫了。”
那太监急忙应声,态度十分殷勤,引着众人往外走。
孙氏身边的少女叫作萧晚娘。这些日子以来,她又是兴奋又是膈应,万般复杂滋味在心头,可说到底还是高兴的。
谁知今日见了太子,却被对方一再忽略,根本不曾被看入眼中,这让萧晚娘心中冰凉,沸腾的情绪一下子冷了下来。
再想及太子满心满眼都是萧宝镜,恨不得贴在对方身上的样子,萧晚娘更是妒火沸腾,各种恶念如同浑浊河底的脏污渣滓般,连续不断地向上泛起。
果然跟他那狐狸精娘亲一般,是个离不开男人的下贱货!
萧晚娘现在很想去撕烂萧宝镜那张狐媚子脸,可惜现在还在宫里,她不敢太过放肆。心中揪扯来去,终究是咽不下这口气。
想及此次进宫,她这样欢天喜地,可萧宝镜竟敢推说身上不舒坦,不想进宫。这也就罢了,他不去,萧晚娘乐得高兴。
反正太后指明要见的是她和母亲孙氏,萧宝镜不去真是皆大欢喜。
可谁知太子得了消息竟横插一手。先是遣了太医来给萧宝镜瞧病,又让他带着小厮进宫,方便就近伺候。
总之一句话,萧宝镜,必须进宫。
这可把萧晚娘气了个倒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