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一刻,幻境内山崩地裂,明显此地不宜久留。
云秀昭怕抱着左从雁把他那白骨森森的胳膊给折了,紧张兮兮地情况下,正比划着怎么使力。
他脚边猛然凹陷下去一块,云秀昭一个没站稳,往前扑,正好扑在左从雁胸口处。
真是要了命了,左从雁那外露的骨头经得起他那么压?
云秀昭惭愧地说了一句对不住,准备扛着左从雁走。
虽然有损作为一个龙傲天的颜面,但好歹能救命啊。云秀昭暗想,他救了左从雁过后,一定要全部说给左从雁,让他承自己的人情。
让左从雁更加相信曾经那邪恶的云秀昭已经是过去式,如今,他云秀昭痛并思痛,完全改邪归正,完全不是曾经那个剖灵骨的狂徒了。
他一边畅想未来,一边顺势俯身看看用什么姿势方便带左从雁逃命。
先前充盈灵力的筋脉,跟随幻境坍塌逐渐消失,还没多加体验,云秀昭感受到体内又回到五感消减的正常范围。
地面实在是摇摇晃晃得站都站不稳,此地不宜久留,云秀昭决定扛着左从雁就走。
用披风裹得左从雁上半身更加严实,生怕待会给左从雁弄散架了。
弯腰去抱左从雁的腰往上一抬,云秀昭竟然觉得费力至极。
怎么变重了?
左从雁手臂失去肌肉,理应在体重上轻了一些啊,云秀昭不相信自己废物到连抬起左从雁挪点位置都做不到。
趁着最后一点灵力没有散去,云秀昭起掌划了披风成布条,利索地在自己的腰间绑上一圈,剩余的和自己腰上的拧成绳子,快速打结。
但碰到左从雁那一瞬间,云秀昭突然眼前混沌一片,脑海里不停闪烁过残影,骤然间,他眼前出现浩荡的天空,圆圆的落日下站在几个人。
孤零零的便只有那几个人。
怎么回事?
转瞬即逝的光景,云秀昭眼前又恢复黄沙漫天的场景。
摇摇头回神,手忙脚乱的抬起左从雁,也给他腰上缠了一道绳子,但左从雁压着,不容易将另外一端绕过去,云秀昭凑到左从雁胸口处,系绳子中,云秀昭膝盖跪在地上,感受到地面摇晃得不行。
他低头一看,地面裂缝变成一大条,云秀昭瞬间就有些慌神了。
云秀昭只能加快动作。
森森白骨上的血水粘黏在左从雁的衣袖上,云秀昭拉扯牵动,发现连遮盖在他身上的披风也跟着粘在左从雁身上。
云秀昭慌慌又凝出一把小刀,要将不方便的布料划开。
刀尖蕴着云秀昭最后剩余的元婴境界的灵力,此等境界威压每扑捉到一分,足以压令其修为以下的人喘不过气,更别说常年在外斩妖除魔的左从雁,五感都对灵力附带着的锋利气息十分熟悉,也十分敏感。
“你在干什么?”
几乎是头顶传来声响,如冰凌坠地,云秀昭一时愣神。左从雁的眉眼同非消散的灵力有着相同的威力,好似刀架在脖子上,令人毛骨悚然。
第一次见到左从雁黑眸沉沉,云秀昭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醒来,醒来也完全没出声,悄无声息的盯着云秀昭看。
左从雁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不安的念头一闪而过,地面摇晃得加严重,刚才在眼前昙花一现的落日苍凉景象再一次出现。
这回云秀昭看得更清楚,巨大圆日下是一个悬浮在空中的石台,石台镌刻着阴刻繁杂花纹,一转眼,云秀昭觉得膝盖有些疼,本能地低头。
才发现自己怎么跪在石台之上。
猎猎风声,视野空旷无比。
反应过来,手腕一疼,刹那间眼前的情景烟消云散。
左从雁又沉又黑的眼眸映在云秀昭举着的小刀上,刀尖插近土壤,铮铮有声,左从雁再次问他:“你要杀我?”
陈述性的语调,不用多说,肯定埋下质疑云秀昭的种子。
云秀昭不解道:“怎么可能,我见幻境快要崩塌,想带着你一起出去。”
他着急辩解语速很急,左从雁仔细琢磨,一股苦涩回荡在口中:“带我出去,无需拿着利器对准我吧。”
云秀昭急声:“你傻了,我在救你!”
胡搅蛮缠!云秀昭不信左从雁感受不到腰间缠绕着的布料,一时突感有口难言,不明白左从雁为何会钻牛角尖。
左从雁望着云秀昭,眼皮一抽,很冷淡道:“我听见了。”
不指望云秀昭能有回答,拂去云秀昭粘了些泥土的手,冷嘲热讽,有意所指,可话到了嘴边,就跟黏住了唇齿似的,想告诉云秀昭听见他说的对不住自己的话了,半天说不出来。
左从雁自认为,云秀昭说出对不住他的话,那必定是动过杀心。动过杀心的人,假惺惺吐出救他的话,无非是在欲盖弥彰。
他应该立即揭穿云秀昭围在他身边虚情假意的真面目,好让这个骗子无地自容。更应该动手杀了他,不让他有狡辩的机会,妄图用三言两语迷糊别人。
应该杀了他,应该杀了云秀昭。
耳边杀了云秀昭声音在无时无刻的叫嚣。
云秀昭亲眼目睹,左从雁额头上的乌黑印迹逐渐又显现出来。
短时间内,云秀昭见左从雁出现第二次入魔的印迹。
“左师兄你怎么样了!”云秀昭惊呼,喉间说出完整的话,可下一刻半点声音全扼在喉咙间。
拿刀子只是为了把他因血水粘黏的衣服和手臂肌肉分开,才长出来的新肉,怎么可能受得了强制撕扯分离。
云秀昭想解释都解释不了。
回答云秀昭的是无尽的沉默,云秀昭眼前周围的景象,彻彻底底变成石台的模样,脖颈间冰凉的触感不容忽视。
冰凉的触感间带着锐利的刺痛,接着一抹湿热沿着颈窝流下。
淡淡的腥味传入神经。
不用看,眼前左从雁的利剑在他颈子出划出来一道口子,隐隐约约的疼痛感,云秀昭倒抽一口气。
云秀昭知道,左从雁肯定是误会了。左从雁刚好在拿刀对准他的那一刻苏醒,换作任何人,都会觉得那把刀子是要捅进自己心口处的。
何况此前原主所做的种种不做人的事,一定给左从雁留下来难以磨灭的印象。
石台悬在半空,与天同齐,圆日太大压得人喘不过气,云秀昭缓了半天,才从发麻发凉的冷感中回神,身下的石台逐渐往上升起。
天好像一个盖子,好像要压扁在上面的人。
圆日、石台,剑抵着脖颈……
是了,是了!云秀昭猛呼一口气,此情此景,不就是原著里左从雁拿着刀剑,手刃他的剧情点吗?
不是,他还没解释清楚,左从雁就要那么随意的把他给杀了?他不想死的那么潦草啊!
云秀昭发现自己依旧口不能言,所幸左从雁尚未尽快下死手。
剑切割的地方开花刀似的,皮肤两边绽开,惧怕和疼痛交织在一起,惊出湿冷的汗粘在云秀昭的后背。
得知原主剖了左从雁的灵骨,云秀昭便能感受到左从雁那股恨意无时无刻的萦绕周围。
面对一个心怀极致恨意的人,任何恳切的求饶,诚恳的道歉,对于受害者的他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能放下心中沉淀已久的怨恨。
前几次左从雁想杀他,他误打误撞的躲过去了,算是太幸运了。
今日,若能在左从雁手底拿回自己的性命,才真叫有本事。
天边几个飞雁穿云而过,左从雁低头望着夕阳洒在云秀昭半边脸上,嘴角微抿,额间的乌黑印迹比刚才更明显。
但他好像浑然不知自己道心不稳,不再去看云秀昭,反而悠然地抬头,望着远方的红日。
“云秀昭你还有什么话说?”
云秀昭心想,你个狡猾的人,都把我封口了,我想说的话也只能咽在肚子里。
左从雁道:“你在心里说的话我都听得见。”
云秀昭一愣,在恐惧中稍微分了那么一丝的神,觉得被窥探到丰富的心理活动有些不好意思。
转而又扑捉到不对劲。
左从雁手刃他的剧情点是不是为时尚早?
而他与左从雁并非道侣,没有经过天道结契,为何左从雁能听到他心中所想。
云秀昭轻轻瞥了眼左从雁,一看他模样,大抵是又听见了。
左从雁回答他道:“我亦不知。”
他和云秀昭的婚契,只不过是当初父母之辈口头上的约定。
两边原是带着美好的期许……谁知后面竟便是因为这道婚契,致左从雁家破人亡。
云秀昭疑惑,左从雁怎么没有听见关于剧情点的事情,而是关注点直接落在后面关于他们没有结婚契而能听见心声的事情上。
为了验证,云秀昭又乱七八糟的回忆原著的剧情,包括原著诉说左从雁怎么啪啪打脸反派,升级打怪领机遇。
一通想下来,左从雁脸上出现罕见的茫然。
他听见云秀昭在心里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堆,内容他听不清,更不解云秀昭究竟有什么本事做到扰乱试听。
“你怎么做到的?”
云秀昭狡黠一笑,明白左从雁肯定听不懂他在想什么,立即回答左从雁,他就是想开口说个话。
左从雁觉得云秀昭死到临头了,想知道他还能弄什么幺蛾子,冷笑着解了他的封口。
云秀昭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望着左从雁的眼睛说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左从雁。”
左从雁皱眉,旋即笑道:“你是何意?”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妄想磨灭以前的所有恩怨?
云秀昭垂眼道:“你现在,还记得蛊岛灵的最初的模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