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夜晚格外地寒凉，也格外地安静。

秋千的铁链并没有因为杨枝手心的温度而变得温暖，反而让杨枝的手没有一丝的血色。

小小的银白色戒指圈在杨枝的无名指上，显得有些冰冷。

周身的环境明明那么冷，昏黄的路灯却营造出了一种温暖的假象。

杨枝感觉喉咙有点发紧，疑问蓄了满腔，她无比困惑地问道：“徐之，你到底是谁啊？”

徐之的声音始终带着一丝笑意，杨枝甚至能想象到他那个笑眯眯，令人恼火的样子。

他理所当然地答道：“我是徐之啊，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好公民。”

杨枝：“……”

居然还特意加重了“好公民”这三个字，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多遵纪守法似的。

不过杨枝现在没有心思和他绕来绕去，她直接道：“为什么我会莫名其妙地觉得甘鹿的气息很熟悉、很亲近，为什么我会来到这里，为什么……我会潜意识地觉得你很讨厌？”

“这一切的一切，你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电话那边，徐之也是一副很困惑茫然的样子：“我不知道啊，你在说什么啊？你说的这些，我都听不懂啊。”

杨枝疲惫地叹了口气，这人又开始装傻了。

这天真的没法聊了。

杨枝正想把电话挂断，徐之却好似察觉到了她的意图，紧接着说道：“不要妄想你能去改变一个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主体性。众生皆苦，唯有自渡。”

众生皆苦，唯有自渡？

杨枝细细咀嚼着这句话，然后反问道：“那你呢，你又是被什么困住了。劝别人的时候一套一套的，你劝得了自己吗？”

杨枝不明白，像徐之那样爱热闹的人，为什么会甘愿困守在那座山上呢？

一定是有原因的。

徐之没有回答，只是仰头看着那座安静的神像，就像一个无比虔诚的信徒。

徐之这个人啊，没用的屁话有一大堆，而面对人家真正想知道的事情时，他却只会装傻充愣。

这样的沉默，属实不太多见。

杨枝本来也没想着能挖出徐之的秘密，只是她现在很不爽，所以也不太想让徐之好过，但是点到即止就够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寒凉的空气，若无其事地接上了徐之的那句话，语气平静地说道：“我不会想着去改变他的，因为我相信他。”

徐之失笑：“你还真是……算了，你开心就好。”

还真是挺赤诚的，也挺傻的，就那么喜欢那个小子吗？他何德何能啊。徐之有些无奈。

原来当年那个小小的糯米团子，长大以后竟然会是这个样子啊。

徐之的眼中浮现出了几分伤心的欣慰，眼前熟悉的景象渐渐变得有些朦胧，他轻轻地闭上了眼睛，轻声说道：“杨枝，你会得偿所愿的。”

杨枝：“……”

“滚吧你。”甩下这句话，杨枝就果断地挂断了电话。

杨枝觉得，吃一堑长一智，上一次当就够了，同样的套路，他居然还想来第二次？

真当她是傻的吗。

看着手中突然被挂断的电话，徐之无奈地摇了摇头：确实长成了一个很好的大人，就是脾气差了点。

挂断电话之后，杨枝仰头看着高高悬挂在夜空中的月亮，心烦意乱地揉了揉太阳穴。

杨枝现在很后悔，刚才在屋里面，她不该说那句话的。

她不知道甘鹿是真的有病，她真的不知道。

怪不得他会那么着急地带着自己去看心理医生，怪不得他最近的情绪会这么奇怪，原来是因为他自己有这样的经历啊。

心理上的疾病，就像是无处不在的魔鬼，稍不留神，就会被拖进深渊。

杨枝突然好想师父，在成长的路上，每当自己看不清前路时，她总是会笑嘻嘻地拉着自己的手，一起往前走。

但是现在，面对这些自己不曾经历过的情感，杨枝只能独自一人，踽踽独行。

冬天的夜风刺骨，刮得杨枝的脸生疼，手中的手机冷的简直像一块冰砖。

杨枝承认，徐之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但是甘鹿，杨枝放不下他。她会用自己的方式，陪着甘鹿，她会让甘鹿变回之前山上那个人的。

去了新的地方之后，她要陪着甘鹿去看医生，要知道他现在的病到底怎么样了。是普通的情绪问题，还是严重到复发了。

什么样都没关系的，杨枝总是会陪着他的。

反正这些年她都没有什么需要耐心的地方，那就把攒下来的这些耐心都给甘鹿吧。

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而已。

室内的暖气开的很足，甘鹿闭着眼，仰头靠坐在沙发上，却如坠冰窖。

直到窝在一边观察了整场战局的小喇叭，悄悄地爬上了沙发，舔了舔甘鹿的手指，他才彻底回过神来。

猫主子这是需要人伺候了，甘鹿识趣地把小喇嘛抱在了怀里，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梳理着它黑白色的毛。

手中的小生命是温热的，稍稍慰藉了一下甘鹿空洞的心。

他茫然地问道：“咪咪啊，你妈要是不要咱们了该怎么办啊？”

“喵！”小喇叭不满地叫了一声。

什么咪咪啊，人家叫小喇叭。

甘鹿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不会的，她那么喜欢我，那么喜欢你，不会的。”

小喇叭：“……”

愚蠢的人类。

愚蠢的人类拿出手机，开始给小喇叭找合适的宠物托运，虽然这些事情杨枝不至于做不好，但甘鹿只想在走之前尽量把一切都安排好。

好让杨枝可以安心离开。

第二天，杨枝再回隔壁的时候，甘鹿已经走了，连带着小喇叭一起，都不见了。

桌子上还有甘鹿留好的早餐，已经彻底凉掉了。杨枝坐在略显冷清的客厅里，静静的托着腮发呆。

虽然突如其来的空荡会让人觉得不习惯，从而怅然若失，但是杨枝现在一点也伤感不起来。

甘鹿这人啊，自己是早上走的，但是给杨枝订了晚上的机票。

改签了，但是分开的时间不多。

小心思不要太明显。

屋子里实在是安静，好吧，杨枝承认，其实还是有一点点不习惯的。

只是分开了一会会而已，她居然开始思念了？

直到门外苏荷的声音响起，杨枝才如梦初醒，收拾好东西出门了。

杨枝的机票改签到晚上了，于是这空出来一整天的时间，苏荷决定带着杨枝和进步卓越的小花同学去一趟游乐园。

最近店里面的生意不错，苏荷攒了点钱，提了一辆新车。

车子平稳行驶在路上，悠扬的音乐回荡在这个小小的空间中。

好不容易放寒假了，何小花就像是怎么睡都睡不够似的，正躺在后面补觉。

杨枝坐在副驾驶上，撑着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苏荷聊着天。

直到此时，杨枝才知道，甘鹿竟然把隔壁那一室一厅给买下来了。怪不得里面那些新添置的东西他都没怎么动，原来是都留给何小花和苏荷了。

不愧是有钱人。

杨枝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是沉默地看着窗外不断变换的风景。

这样好的人，为什么要生那么让人难过的病呢？

恰逢放寒假，游乐场里的人明显比平时多了不少。各种年龄段的小孩子都在其中穿梭，欢声笑语、吵吵闹闹，也稍稍地感染了心情有些沉重的杨枝。

本来还是挺开心的，但是每一个项目，都要排很久很久，直接把杨枝给震撼到了。

这些人可真是有耐心啊。

睡够了的何小花格外地兴奋，拉着苏荷与杨枝一个一个地排队，立志要玩遍每一个项目。

玩到最后，杨枝真的是撑不住了。

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晚上有烟花秀，杨枝实在是不想再排队玩项目了，所以早早就等在了观看的最佳位置。

当第一朵烟花在夜空中炸开，原本暗色的天空就像是被划开了一道亮色，紧接着就是第二朵、第三朵……天空被彻底染成了缤纷的彩色。

“杨枝！”

不远处传来了苏荷大声的呼唤，杨枝下意识地寻找着声音的来处，紧接着就是不断的闪光。

一个微微有些错愕茫然，但是带着笑意的表情，就这样定格在了满是烟花的夜空中。

彩色倒映在每一个人的眼中，直到这些亮光渐渐归于平静。

几个小时后，杨枝已经坐上了通往b市的飞机。她凝视着这座在视野中变得越来越小的城市，将额头抵在了冰凉的窗户上。

离别的小小酸涩夹杂着对未知前路的茫然，杨枝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徐之最后的那句话回荡在脑海里，她深深地叹了口气，依旧是满腔的疑问。

所以他到底能不能信啊？

人在安静独处的时候，总是会容易想的更多，但是现代科技并没有给杨枝太多悲春伤秋的时间，因为很快就到了。

杨枝一下飞机，就立马接到了甘鹿的电话。

明明只是分开了一天，杨枝却有一种他们分开了很久的错觉。

再次见到甘鹿，不知道为什么，杨枝总觉得甘鹿看起来很累。甘鹿顺手接过了杨枝身上的包，然后带着她往停车的地方走去。

车上有一个专门的司机，甘鹿自然地和杨枝一起坐到了后面。

昨天晚上那不算争吵的冲突还未完全消弭，两个人都有一点不自然。

杨枝是满腔心事，甘鹿则是忐忑不安。

杨枝沉默地看着车窗外陌生的城市街景，甘鹿则试探性地悄悄牵住了杨枝的手，见她没有拒绝，才黏黏糊糊地又靠近了一点。

然后在杨枝的耳边叹息着说道：“好想你啊，我今天真的好累。”

杨枝：“……”

不是，还有别人在呢。这么不见外的吗？

但是看着甘鹿实在是疲惫，杨枝也不好意思说些什么，只是把他的头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累就睡一会儿。”

黑暗中，甘鹿悄悄地勾起了一个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