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杨枝这么说,钱重明显愣住了。
所以这么算来,他们所有人,也就只有苏荷没有和杨枝单独聊聊了。那确实是有点好笑了。
钱重接着给出了一个微笑的反应,然后顺势坐到了杨枝的身边:“这么一听,那确实是挺好笑的。那您受点累,再屈尊和小的聊聊吧。”
杨枝扬了扬下巴,钱重立马有眼力见地拉开了易拉罐的拉环,把啤酒递到了杨枝的手里。
杨枝喝了一口冰凉的啤酒,只觉得从嘴里一路凉到了胃里,顺便冰了冰她躁动的心脏。
钱重这回没有拐弯抹角地在杨枝面前展示他高超的说话技巧,只是直白地提出了自己的请求:“你能不能继续当周周的助理?你要找的人,我会想办法帮你找的。你往后的薪资什么的也都好商量,要是不想暴露在公众面前,我可以慢慢教你别的工作。”
“你不是很喜欢做有意思的事情吗?我们这个圈子,很有意思的。”
钱重把姿态放的极低,开出的条件也相当优渥。如果换个普通人,可能立马就答应了,但可惜他面对的是杨枝。
钱重自然也不是个傻子,杨枝身上有他所图谋的东西,所以他当然愿意哄着她、捧着她。
听完钱重的请求,杨枝则是一如既往地直接:“不能。”
当然不能,她走了之后,周周还可以找别的助理。她现在做的,无非就是一些端茶递水、伺候人的小事儿,别人也能做的很好。
但是甘鹿身边危机四伏,明明是法治社会,那些人却连跟踪这种事情都能干得出来。杨枝不认为他们干不出更过分的事情,她太了解这种家庭的龌龊手段了,她得去保护甘鹿。
钱重毫不意外地笑了一下:“料到了。”
一阵沉默过后,他顿了顿,继续道:“其实周周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光鲜亮丽,她过的很不容易的。圈子里竞争压力一向很大,周周又面临着转型问题……”
“钱重。”杨枝生硬地打断了他,一针见血道,“周周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有很大一部分,是你的原因。”
杨枝有一双很特殊的眼睛,她的气质明明偏冷淡,但偏偏又有那么一双清澈执拗的眼睛,就像秋天艳红似火又孤寂的枫叶。
明明是指责,但是又显得平静如水,让人连气都生不起来。
钱重也确实没资格生气,因为杨枝说的对啊。周周会疯成这个样子,确实和他脱不了干系。
可是那怎么办呢,这也是周周求仁得仁啊。
不过钱重没有着急为自己辩解,毕竟杨枝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样显得过于虚伪了,他退而求其次道:“那你能不能陪着周周拍完这部戏,时间不会很长,过年前就能杀青了。”
杨枝沉默地看着手里冰凉的啤酒,最后在一声无奈的叹息声中给出了答案:“可以。”
钱重下意识地扬起了一个微笑,他知道,杨枝一定会答应的。
和杨枝这种人打交道,是最不用担心自己吃亏的。她都和周周相处了这么久了,不会看不到周周的不容易。
像这样小的要求,她没理由拒绝。
杨枝仰头喝完了手里的啤酒,轻轻一掷,空酒瓶就在空中划过了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进了垃圾桶里。
手法非常漂亮,钱重应景地鼓了鼓掌。
杨枝却突然直直地看着他道:“其实我一直都不太喜欢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钱重看着杨枝,重新带上了那副虚假的笑容面具,他就像是一个成熟的演员,适实地流露出了自己的好奇,还显出了那么一点无辜:“为什么?”
其实他一点也不好奇,讨厌他的人可太多了,他要是去计较和在乎,那自己岂不是要累死了。
只要能达成自己的目的,点头哈腰、卑躬屈膝都不算什么,他为什么要在乎对面的人是怎么看自己的呢。
但杨枝既然这么说了,他当然要给点正常人该有的反应,流露出自己的好奇心,反正等杨枝骂完他,就可以回去睡觉了。
今晚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怎么算都不亏。
杨枝:“你喜欢周周,对吧?”
钱重眼中的笑意渐渐地收敛了,只剩嘴角还在习惯性地上扬。这样别扭的表情显得他的脸有些失真,就像一个提线的木偶。
杨枝眼中有一闪而过的笑意,不多,就像是做了个小小的恶作剧,那样不道德的开心。
她知道,自己这一刀,不偏不倚,正正好扎在了钱重的心口上,现在应该正在汨汨地往外流血吧。
有点好玩啊,自己果然是有点恶趣味的。
钱重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易拉罐,直到它变形扭曲,然后才开始徒劳又苍白地反驳杨枝:“我没有。”
杨枝没有理会钱重的反驳,自顾自地说道:“喜欢她,又要把她往别人身边送,心疼她,又不敢让她知道,还非得装成是为了你们共同的利益。钱重,你也是挺拧巴的。”
只是说完之后,杨枝就立马对自己的话进行了反驳:“不对不对,好像不够准确。确切来说,喜欢和心疼是真的,但利用她为自己取得利益,也是真的。你也是挺厉害的,真真假假的,自己分的清楚吗?不过你可千万要把自己的心意给藏好了,毕竟这样的心意听起来太恶心了。”
“啧,你可真无耻啊。”
杨枝已经完全忘了,她前不久才对钱重说过“你人真好。”杨枝这妥妥的就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还真是挺不道德的。
只是她对周周有一种天然的好感,所以看着这半个始作俑者痛苦,她自然乐见其成。
她当然知道周周现在的处境不全是钱重造成的,一定是有她自己的选择。
杨枝好歹也在剧组里泡了那么久了,一些潜规则她还是有所耳闻的。但杨枝从来不觉得周周就像那些人嘴里说的那么不堪,周周选择了什么,她就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尽管不符合传统的道德,这都和旁人无关。
只要不伤天害理,那就不应该被苛责,更何况周周其实是那样好的一个姑娘。
杨枝一直知道她带着点自毁倾向,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正式爆发。如果很不幸,那一天真的来了,那她的悲剧也不全是自己造成的。
不论周周是怎么选的,这都不代表钱重这个隐形的获利者和推动者就完全无辜。
他和李玄一样,都喜欢把自己伪装的纯洁无辜,但其实最恶心的就是他们。
李玄娶了世家贵女郑妍,又挑唆后宅女子对付她,然后自己坐收渔翁之利。这样的手段,未免太过无情。
也不知道这个小皇后怎么样了?杨枝跑神了一瞬,但也只有一瞬。
那个世界的所有,俱成过往。不论如何,也与她无关了。
这些男人,逼疯她们,又安慰她们,最后让她们的身边空无一人,然后牢牢地控制在自己的手里。
杨枝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好人,但跟这些人的无耻比起来,她简直堪称道德标兵了。
钱重定定地看着杨枝,女人说这番话的时候,自始至终都带着一股轻描淡写的笑意,却字字珠玑,刀刀见血。
钱重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地跳,他简直要挂不住自己脸上强装的镇定了。那些羞辱谩骂与杨枝的这番话比起来,还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这样的话,比扒光了他还要羞辱人。毕竟皮囊也就只是一副皮囊,只要自己不在意,那么没人能通过这个伤害他。但杨枝扒下的可是他心里的盔甲,连接着他最隐秘的角落,带着血肉一起撕了下来。
那样无情又赤裸。
有那么一瞬间,他简直想杀了杨枝。
杨枝无视了钱重那带着杀气的眼神,她悠闲地从桌子上拆了包薯片,咔哧咔哧地吃了起来:“劝你不要有一些不该有的想法。我最近的技术又精进了不少,完全可以做到在你身上划个上百刀,但是构不成轻伤的标准。还是说,你确实很好奇呢?”
杨枝淡淡地瞥了钱重一眼。
这一眼,蕴含着警告和一些他从来没有看见过的东西。
就像是终日沉寂的名刀,终于露出了锋芒那样,还带着点罕见的血气。
他早该知道的,杨枝,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人。可他居然还想把她变成第二个周周,终究是自己天真了。
钱重勉强着又挂上了那一副笑脸,他看着杨枝,就像是听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依旧如往日般温柔贴心地说道:“夜里凉,赶紧回去吧,太晚了,明天还要开车,我先回去睡觉了。”
杨枝微笑着点了点头,一副温和有礼的样子。就好像刚刚拿着刀子往人家心口戳的人不是她似的。
钱重强忍着失控的情绪,神色恍惚地回到了自己的单人帐篷。左手传来了微微的刺痛,借着微弱的灯光,他看见自己的左手已经被扣出了一道血印。
杨枝刚刚的样子,他莫名觉得非常眼熟。直到临睡前,他才恍然惊觉杨枝和谁很像了。
那天甘鹿和杨枝走后,他特意把休息室的监控调了出来。
而这两个人笑眯眯往人身上捅刀子的样子,还真是一摸一样啊。
钱重久违地感觉到了疲倦,他从一个剧组打杂的一步步爬到这个位置,却依旧被人看不起。
真的……有点累了。
杨枝吃完了一整袋薯片,然后才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回去睡觉了。真的好吃,杨枝觉得,这种不健康的膨化食品,简直是现代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真神奇,经过这个小插曲,她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
脸也不烫了,心也不燥了。今晚睡不着的不会是她了,失眠成功转移。
网上有一个说法,你之所以睡不着,是因为睡眠服务器就那么多,你要想成功接入,就必须弄醒别人。
没准儿有点道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