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兰枝没有说话。
金修衣只当她是没有听见,于是她扯了扯展兰枝的衣角,她再次重复了一遍:
“我要回家。”
展兰枝有些无奈,她说:“你伤口还没完全好,怎么能回去?”
金修衣有些低落地哦了一声。
“这里不舒服,我认床,我要回家。”
金修衣开始无理取闹,她眼巴巴地望着展兰枝,眼神中带着哀求。
“现在知道难受了?这次也不知道能不能让你长个记性,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展兰枝有些生气地说,她一边说,一边伸手点了下金修衣的脑袋。
金修衣转过脑袋,她说:“你这样说话好讨厌,你就仗着我现在动不了吧。”
“我的意思是,你快快休息,好起来才能尽快回家。”
展兰枝放软了声音。
她的语气像极了幼师哄小孩的语气。
展兰枝越是纵容,金修衣越是觉得自己不占理。
一时间,她有些郁闷。
她说:“你还是别说话了,显得我很蛮不讲理。”
展兰枝还真不说话了,她笑了一下。
她拉开椅子,沉默地坐在金修衣的床位旁。
金修衣的视线依旧黏在展兰枝身上。
展兰枝怎么能这么可爱,这么完美。
展兰枝一直说金修衣包容、平和,但是明明拥有这些特质的是她自己。
她近乎没有底线地包容着金修衣。
金修衣笑了一下。
气流经过由于炎症而肿胀着的咽喉,金修衣发出断断续续且充满颗粒感的笑声,。
金修衣实在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难听,她清了清嗓子。
一咳嗽,腹部肌肉变得紧绷,牵动了伤口。
霎那间,疼痛从腹部蔓延。
她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攥紧了被子。
她小心翼翼地吐气,不敢再有大动作。
“你干什么?”展兰枝着急地站起来,她的眼里都是担心。
金修衣笑了:“我就请个嗓子,声音太难听了。像鸭子叫,像锯木头。”
“现在你还病着呢,之后再操心这个。不要乱动了,你伤口还没结好。”
金修衣点了点头,她笑眯眯地看着展兰枝。
剧烈且尖锐的疼痛让她有了实感。
她还活着。
在行动之前,她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她知道自己很有可能会醒不来。
她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在展兰枝心里有多么重要。
但是她一向是以自我为中心的,她一向是自私的。
她想起在房间时,展兰枝的眼神和拥抱让她迟疑。
但是她依旧行动了。
因为她不想让展兰枝如愿,她不想让展兰枝离开。
分别意味着遗忘。
她不想被展兰枝遗忘。
没死最好。
死了也不错。
于是她就用这种极端的方式留下展兰枝。
她跑向了闪着寒光的利刃。
金修衣转头,她眯眼看着展兰枝。
被汗水打湿的碎发像触手一样黏在额头,嘴唇微微开裂。
展兰枝脸上有着难得一见的憔悴。
金修衣无意识地皱紧了眉毛,她的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愧疚。
金修衣的手偷偷从雪白的被子里伸出,五指慢慢越过由床单褶皱形成的沟壑,翻山越岭,她的手终于碰到了展兰枝的手掌。
展兰枝的手掌不再温暖,是和金修衣如出一辙的冰冷。
“你没休息好。”
金修衣说,她的嗓音是不受控的沙哑。
展兰枝笑了,她说:“你这样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也是。”金修衣说。
“修衣,不要再这样了好吗?”
“你还要走吗?”金修衣小心翼翼地问。
“我怎么走得了?”展兰枝被气笑了。
金修衣嘿嘿笑了一下,然后心虚地移开眼睛。
一时间,病房内只有展兰枝腕表指针行走的滴答声。
“我不会再自以为是地抛下你了。”
展兰枝的声音很轻。
金修衣迅速回头。
她望着展兰枝,展兰枝低着头。
金修衣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她听的,还是展兰枝说给自己听的。
“那你还要杀死我吗?”
金修衣问。
在宁静的病房里,金修衣的声音格外清晰。
金修衣的视线重新回到了展兰枝的脸上。
她看见展兰枝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
金修衣目光灼灼,展兰枝扭头。
“你还要杀死我吗?我同意了。”金修衣说。
金修衣依旧盯着展兰枝。
她眯着眼睛,她的视野里只有展兰枝一个人。
“现在的你已经知道怎么杀了我,一把刀就足以要了我的命。
甚至再简单一点,饿个几天我也死了。
你不要再说什么只要你离开就好了。
兰枝,你看到了,我没有办法接受你的离开。
我是撒了很多谎,但是现在回过头来看,当初有一句话倒是不假。
展兰枝,我离不开你。”
展兰枝依旧没有回答,她抿着嘴起身,她帮金修衣整理着被子,把每一个空隙都压紧,不让一点冷空气进入被子。
展兰枝的视线一时间与金修衣相碰,不过很快她就移开了眼睛。
“你先休息,别说话了,省着点力气好好恢复。”
展兰枝的声音很轻,但是她的声音却有些强硬。
金修衣不再执着地追问,她乖乖闭眼。
她本来只是想闭目养神的,不过由于失血,她现在真的很虚弱。
一闭上眼睛,眼皮就传来一阵酸痛。
她强硬地撑开眼睛,视线却变得模糊。
没一会,她就昏昏沉沉陷入了浅浅的睡眠。
展兰枝望着呼吸平稳的金修衣。
她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展兰枝轻轻吐出一口气。
展兰枝轻轻趴在金修衣床边。
展兰枝昨晚一点都没合眼,加之金修衣已经醒来,她应该放心了才对。
但是她怎么都睡不着。
她的脑袋慢慢挪动到金修衣的枕头上。
金修衣均匀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
她能看到金修衣时不时颤动的睫毛,金修衣苍白的嘴唇。
要不是金修衣身上的各种医疗器械,展兰枝几乎要觉得她回到了过去,她们懒洋洋窝在床上的时候。
毕竟金修衣过去也是这么憔悴、这么苍白。
今后要怎么办?
展兰枝想不明白,她干脆闭上了眼睛。
只是一闭上眼,更多的画面就浮现出来。
她有些烦躁,只好又睁开眼睛,仔细地观察着金修衣,在脑海中慢慢描摹。
手机屏幕亮起,是江素染发来的问候消息。
她才想起来,最近已经很久没有和江素染联系了。
上次与江素染见面,是她第一次打算与金修衣殉情的时候。
那时候,她还不不知道金修衣还活着。
展兰枝盯着手机良久,突然她的眼睛亮了一下。
她发消息约江素染下午见面。
发送完消息之后,展兰枝就放下了手机。
她看了眼时间,现在还早,因此展兰枝没有急着赴约。
在她确认金修衣状态正常后,她回了趟家。
在洗漱过后,她从衣柜底层拿出了一个小行李箱,她开始收拾起来。
她看见了那件显眼的红色上衣,她没有犹豫地把这件衣服放进了箱子。
收拾完一切,她有些留恋地看着这间屋子。
倒不是对这里有多深的感情,只是她一看见每个角落,她的脑海里就能想起与金修衣打闹着的日子。
不过,展兰枝的眉头还是舒展了,她的嘴角又以那个熟悉的弧度扬起。
她和金修衣会有更美好的时候。
……
正午。
城郊别墅。
金青朱虽然说着要秋后算账,但是到家之后,她倒也没有逼着她的两个女儿说什么,反而自己一人上了楼。
金修袍没有犹豫,她径直跟着母亲上了楼。
金修袍只在母亲房间呆了十余分钟,很快她就出来了。
母亲依旧没有出来。
金修裳本以为母亲会大怒着来质问她们。
但是没有,一切看似都是那么宁静。
金修裳被母亲的态度弄得有些不确定起来。
她本来坚定要离开的心也有些动摇。
她转头问金修袍:“你确定你要离开?我看母亲好像也没有多生气,毕竟她早就把金修衣赶出去了,对我们感情肯定比金修衣深得多,我们不会有事的。”
金修袍深深地看了金修裳一眼。
金修裳低下头,声音很轻:“我……我向你保证行了吧,我金修裳今后再也不会作妖了。”
金修袍笑了,她说:“姐姐,我不是因为这件事才想离开的。我只是想通了很多事情,我不想再被自己困在这里了。”
“被自己?”
金修袍点了点头:“我其实不恨母亲,毕竟母亲的确给了我们很多。是我自己把这里困在这里了,我不想再耗下去,我会离开的。
你看,金修衣就像我们证明了外面有多广阔。”
金修裳沉默了,最终她叹了一口气,她说:“什么时候走?”
“等看过我二姐之后。”
“行。”
金修袍转身离开,她抬头看向三楼母亲的书房。
她已经将前十七年藏得很好的卑劣、阴暗尽数揭开。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轻轻一跳,跃入下一个崭新的人生阶段。
……
展兰枝趁着时间还早,又回了趟病房。
她回去时,金修衣已经醒了。
她皱着眉,问:“你去哪里了?”
“我回了趟家。”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睡着了。”
“可以把我摇醒的。”
展兰枝笑着揉了揉金修衣的头发,她说:“那我待会还要出去一下,这次我跟你报备了。”
“是工作上的事情吗?快去吧,你已经被我耽误很久了。”
金修衣低着头。
展兰枝握住了金修衣的手。
“不是,是要给你一个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