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得到机会去维也纳进修的消息，关念最先告诉爸爸，然后是妈妈。

“这是好事啊！但，你和刘天怎么办？他愿意陪你一起去吗？”

“我想过了，我们两个都还小，订婚结婚不着急的。”关念对爸爸妈妈说，“两年而已，又不是一辈子，他如果真心喜欢我，会等我的。”

“让你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真是不放心。”

“我长大了嘛。而且，这机会很难得的，名额只有两个，我就是其中一个。李太太家的女儿，也学小提琴的，她就没得到。”

“是咯，那个李太，整天吹嘘自己的女有多优秀，还不是被我们家念念比下去。我们的念念多出色，去了维也纳，要好好学琴，不要贪玩。”

“我知道的……不过这件事，我还没同哥哥和刘天讲……我没想好要怎么说。”

“你只用收拾好行李，剩下的事，爸爸妈妈会解决。”

“谢谢爸爸，谢谢妈妈。”

出发前关念约郑小锋见面。

“好消息，”关念笑着说，“你不用随份子钱了。”

“你和刘天分手了？”

“差不多吧，我要去维也纳了，可能一辈子不回来。”

“去维也纳做什么？”

“学琴呀，do re mi mi re do”

“他会让你去吗？”

“爸爸妈妈同意了。家长同意的事，他们没办法改变。”

郑小锋不知该说什么，半响道一句恭喜。

“怎么？”关念逗趣，“舍不得我走呀？”

“最希望你走是我了。”郑小锋说，“但你是这样离开的，我竟然觉得有点奇怪。”

“我的人生是不是很讽刺？”关念了然，“爸爸妈妈从前逼迫我学的东西现在竟然救了我，我又在用一个强大的父权去对抗一个弱小的父权。”

“是你自己救了自己。”郑小锋说，“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孩子。”

“哇，那你真是要开眼看世界了。”

郑小锋被关念哄笑。

她是这样一个人，谁在她身边，谁就能得到温暖，于是得到她的人愈发不肯放手，得不到她的人伤心连失落。倘若他自私一点，他也希望她留下，但他缺少一张资格证——香港的资格，父亲的资格。

“小锋。”关念突然喊他。

“怎么了？”

“我很喜欢你。”关念认真看着郑小锋，“我预感你会是个好警察。”

“我做不了警察了。我爸爸是个贼。”郑小锋苦笑摇头，“活着的时候。”

“我爸爸也是个贼，他偷走了我的人生。”关念说，“但他是个成功的贼，世俗法律也没有判他的刑。”

“你会来看我吗？”关念结束有关法律与贼的讨论，转而问郑小锋，“来维也纳？”

“有钱有机会的话，一定。”

“我买机票给你。”关念笑说，“等我发了工资，用我自己的钱。”

“好。”

关祖大概没办法来看她了，爸爸妈妈不太有可能，刘天甚至会忘记她，到头来她什么都不剩。但离开注定是这样了，有些东西，她也不想带走。

除了今天，他们相伴整个下午。

“要拥抱吗？”分别前郑小锋问关念，“你可以说不要的。”

关念笑着张开双臂，“当然要。”

他们紧紧拥抱，然后分开——从命运母体中分别出走的双胞胎。

“我会想你的。”郑小锋说。

关念看着郑小锋，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再见。”

再见。

END.

关念被深夜的一通电话吵醒，她在迷迷糊糊间得知关祖的死讯。

“念念，你乖乖呆在维也纳，不要回香港。”

这句话比哀悼的眼泪先降临。

“我知道了。”

一个人应该如何逃离暴戾的家庭？

一个人怎样才算逃离暴戾的家庭？

他们都称不上成功，他们都失败。

没人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