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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江南西道(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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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舫外,湖水微漾,碧波晃动,映着天光云影,粼粼流光宛如碎金。

舱内静谧,熏香袅袅,茶烟氤氲,氍毹软塌,三人对坐,茶盏轻晃,光影流转间,仿若世外之境。

然而,关宁心底却并不平静。

白思清语气轻柔,却似每一句都能触人心魄。

她沉默片刻,指腹摩挲着茶盏边沿,瓷面光滑微凉,似能助她冷静。但她的心,却无法冷静。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对过往释然。失去的亲人,被毁掉的故乡,随着时间推移,早已成了梦里模糊的影子。

但当白思清的话落下,她才发现,原来那些埋在记忆深处的情绪,从未真正消散。

她家破人亡,竟然与赵家有关。

关宁握着茶盏的指尖微微发紧,心中翻涌的情绪让她一时难以言语。这件事过于突如其来,让她无法立即消化。她甚至不敢去看白思清的表情,生怕自己露出太明显的动摇。

白思清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州道明税条例是庆安帝一手促成的,所以对于赵家这件事,他碍于颜面,禁止私下谈论。时间久了,知道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大人,您真觉得,庆安帝只是碍于颜面吗?”

她神情慵懒,眼神却透着一丝深意,眼神幽深,执壶为自己添了茶,长睫微垂,指尖触碰杯沿,缓缓转动。

关宁心中微震。

她下意识想反驳,却在对上白思清意味深长的目光时,陡然警觉。

刚刚,她完全在用个人感情去思考整件事——她因赵怀书的家族与自己的遭遇有关,便不自觉地对赵家生出一丝怨怼,可她竟没有去想,这件事背后是否还有更深的隐情。

这一刻,她察觉到自己的思维被引导得太过顺畅,甚至,带上了个人情感的偏向。这种情绪,是她上京之后从未允许自己展露的,但今日,白思清几句话,竟令她一时失衡。

白思清在试探她,同时也在点醒她。

关宁忽然有些庆幸,自己今天来了这里。

她收敛思绪,眼神重新变得清明,沉声问道:“白姑娘究竟想说什么?”

白思清轻轻一笑,像是赞许,又似欣赏,她将茶盏搁下,身子微微前倾,眼波流转间,慵懒而妩媚。

她眼底闪过一抹欣赏,轻笑一声,终于收敛了那份故意引导的戏谑,语气认真地开口:“我说我的事吧。”

她端起茶盏,手指摩挲着杯沿,缓缓道:“我幼时随阿耶阿娘四处游历,曾去过北地。”

白思清的语调缓慢,似是将思绪拉回到了多年前。

那时候,她年纪还小,对世间的许多事都一知半解。阿耶是名夫子,喜欢雕刻,阿娘是大夫,所到之处,或教授学问,或医治病人。

她是个闲不住的孩子,最喜欢往人堆里钻,缠着阿娘给她讲医术。

那一年,阿娘在西南境的一个村寨行医。那里民风剽悍,与胡越部族接壤,时常发生冲突。阿娘为当地人治病,也与当地的大夫交流。

然后,战火就来了。

白思清缓缓闭上眼,仿佛还能听到那夜的惨烈厮杀声。

关宁静静听着,没有打断她。

那日,她在寨子里帮阿娘拿药,忽然听见有人喊——胡越来了,一切发生得极快,寨中有人还未反应过来,箭矢便已经落下,火光燃起,像是要吞噬一切。

白思清的声音依旧平缓,但那平静之下,似乎还藏着当年幼小的她难以言说的恐惧:“我们被胡越人掳走时,阿娘还紧紧护着我,让我不要哭。”她轻笑了一下,语气有些飘渺,“可她自己,脸色比我还白。”

那时的她,并不知道她不知道会面临什么。

她的眼睫微垂,语气微微发涩。

直到后来,她见到了其他被掳走的人——有百姓,有军士,都被关在狭窄的木笼里。

“有些人试图逃跑,胡越人当着所有人的面,砍下他们的头。”她的声音压低了,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他们说,西南境的军队早已被牵制,没人能来救我们。”

茶水在盏中微微晃动。

“我曾无数次想过,如果莫大将军没有来,我们的结局会是什么。”她的语气微微一顿,随后轻声道,“但他来了。”

她的眼神微微亮了几分,仿佛回到了那个夜晚。

那夜,山林间火光冲天,她听见远方的战鼓声响起,紧接着,是铁骑破风的声音。

胡越人从未想过,会有人在此刻突袭他们的大营。

她低笑了一声,声音中带着些许隐隐的骄傲。

“他们以为西南境的军队自顾不暇,却不知莫大将军以五百精锐,夜袭敌军。”

她在营帐中听见杀声震天,阿娘紧紧抱着她,我们甚至不敢出声。等到她再睁开眼时,帐外已是尸横遍野,而莫大将军,立在战火之中。

她的目光缓缓抬起,落在关宁身上,声音坚定。

“他是个真正的将军。”

“我永远记得那天,他策马而来,身披血甲,沉声道‘你们自由了。’”

屋内一时寂静。

关宁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久久未言。她能从白思清的语气中听出敬重,也听出了那份难以忘怀的情感。

白思清垂下眼睫,似乎将所有的情绪都收起,声音轻缓却十分坚定:“所以,我想让真正害死他的人,付出代价。”

关宁望着白思清,眼中带着审视:“按照你的意思,赵家是被冤枉的?”

白思清轻笑了一下,笑意却并未抵达眼底。

她端起茶盏,拂去浮沫,语气不紧不慢:“何止是被冤枉,简直就是无中生有。”

关宁眉头微蹙,她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似是整理思绪。片刻后,她缓缓开口。

关宁心头微沉。她的直觉告诉她,白思清不会无的放矢。

她沉声问:“你为何如此笃定?”

白思清不答,反而缓缓地伸手入袖,指尖轻触到一块沉甸甸的物什。她垂下眼睫,似是沉浸在过往的记忆中,手指微微收紧,像是握住了某种见证一切的凭证。

眼神中浮现出几分怀念的笑意

——那是庆安十三年的秋天。

她生性顽皮,不喜被束缚,在家待不住,便四处跑。

那年秋日,她随父亲入京,那时的她生得聪慧伶俐,又早已才名远播,几次在士族文宴上以诗文技艺博得赞誉,遂有“妙笔生花”的美名,喜爱寻古藏文集看阅。

后来,阿爹去拜访故友,她亦随他同行。

他的故友,便是赵闲源——赵怀书的父亲。

赵闲源,那时还是庆安帝最倚重的重臣,性情温润,极有风骨。不同于那些威严自持的士族官员,他待人宽和,极少因小事动怒,唯才是用,府中门客甚众。

“赵家书房极大,四壁书架皆是藏书。”她轻声道,指尖抚着茶盏,像是在抚过旧时光景,“那时赵伯伯让我在他书房注释一卷舶来语时,我无意间碰落了一方印章。”

那是一枚朱文官印,印背雕刻着“赵闲源”三字,她当时年幼,不甚在意,拾起时顺手抹去尘埃,未曾想,印章竟从一角裂开了一道细缝。

赵闲源回府后,用印时才发觉此事。彼时夜深,书房灯火昏黄,他连试了几次,才惊觉印章有缺。

“阿耶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将我狠狠责罚了一顿,罚跪书房。”她淡淡说道,唇角微微勾起,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次日,他带我亲自登门赔罪。”

赵闲源听后,竟未动怒,她那时不懂权势,但懂得人的气度。

赵闲源是个极好的人,知道她是无心之失,不但没有责怪,还笑着劝阿耶不要太严厉。

她记得那日赵闲源坐在书房,缓缓翻书,眼神沉静,语气温和:“小孩子顽皮罢了,白兄不必苛责。”

但阿耶心里到底过意不去,毕竟这枚印章赵闲源用得极顺手,所以他亲手雕了一枚新的印章,送去赵家。

阿耶刻印,素来习惯将人之名与字以隐刻手法镌于印面。为了表示歉意,他还在印章四周暗藏花中四君子,若细看印泥所落,于太阳之下,便可见梅兰竹菊隐现。

那方印章,雕刻极细,通体乌玉,赵闲源收到后甚为喜爱,从此随身携带,落款公文皆用此印。

“可惜——”白思清缓缓拢袖,眸中神色微沉,“赵家一朝覆灭,在赵家出事前,这枚印章,便也消失了。”

她语毕,从袖中取出一方锦盒,轻轻推至关宁面前。锦盒打开,朱红封泥映入眼帘,一方印章静静地躺在其中。乌玉温润,雕工细腻,四角微磨,依旧可见隐约花纹。

她轻轻按上印章,掌心微微收紧:“如今,它就在我这里。”

关宁凝神细看,心跳微顿。

她抬眸看向白思清,目光深沉:“这印章,是如何流落到你手上的?”

白思清微微一笑,指尖轻触印面,缓缓道:“庆安十七年赵家抄斩,这方印章,悄然被送往宣州,送到我阿耶手中,但那时我阿耶病重,所以这章一直是我在保存。”

风吹帘动,湖水轻晃,茶香袅袅间,时光仿佛倒流,带回那遥远的往昔。

关宁看着那枚印章,心头隐隐浮现出一个念头——如果赵闲源一直用这枚印章,那么当初庆安帝定赵家的罪时,那些所谓的“证据”上的印记……究竟是哪一枚?

她心底某处,被悄然撬开了一道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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