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嘉瑞听到这句话,几乎要崩溃了。
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点上,不好的事情都涌了上来。
“不可能,你骗我!”殷嘉瑞喊道,楼道上只有他的声音,“不可能!”
“我有必要骗你吗?这种事情是能开玩笑的?”林延反问,她也开始变得愤怒,“就你频繁的去找你外婆,她咳嗽肯定有一阵子了,你知道的吧?”
殷嘉瑞想起之前电话里一阵阵咳嗽声,他后悔莫及。
“我没想过这些。”殷嘉瑞皱着眉。
“你没想过这些,那你连杵状指都没发现?”林延又逼问道。
殷嘉瑞受不了这样的压迫,他不断摇着头,往后退。
原来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如果早一点送到医院呢?
那存活率肯定会更高。
他无法想象,去年这个时候还吃着一包Q.Q糖,坐在路边说自己回长命百岁的外婆,如今却虚弱地躺在病床上,不断地咳嗽。
殷嘉瑞开始痛恨自己。
只知道焦虑,只知道在夜晚翻来覆去的焦虑,却从来没有行动过。
没有带她去医院,也没有关注她。
明明外婆从小到大最爱的是自己,最关心的也是自己,自己却一点都没学到,只是冷漠地感受被关爱的滋味。
可耻。
太可耻了!
殷嘉瑞明白当年林瑞歇斯底里喊出的那句话了。
【我真的恨不得砍死你!】
那句话不断地回旋在脑海中,敲击着痛觉神经,仿佛下一秒就要刺穿身.体。
殷嘉瑞觉得妈妈说得没错。
自己的确该死,该被所有人痛恨,应该下一秒就遇难而亡。
“你不要一天到晚就知道哭!脑子里面一天到晚想什么,被驴踢了吗?”林延看着蹲下身不断哭泣的殷嘉瑞。
一滴又一滴眼泪掉在地上,他的嘴里一直念着。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是晚期?”
“你还有脸问为什么?”林延更加愤怒了,“因为你自私自利,从来不知道怎么真正关心别人,咳了这么久你一句话都不说,你隐瞒自己的病情那没事,你隐瞒你外婆的病干什么!你脑子不正常吧?干脆给你关精神病院去好不好?”
“不要。”殷嘉瑞摇头,他擦了擦眼泪,抬头看林延,“我不知道是这样的。”
“你只会说不知道,你就是被宠坏了!”林延骂道,“一天到晚一句话都不说,以为自己内心世界多丰富,想的那些东西多高大上,天天看那么多书对你一点用处都没有,么,你想要别人觉得你很厉害很博学是吗?”
殷嘉瑞又一次回想起那个夜晚,自己的书被扔在楼梯上。
收拾了几年都没收拾完,那个踩在他书本上的人,如今变成了林延。
那不是书,是自尊。
全都像玻璃渣一样碎了一地,带着那些满怀希望的日子,都碎了一地。
殷嘉瑞回到谭绣身边,牵着她的手。
他低头看向那一只布满皱纹的手,是岁月留下的一道道刮痕。
还有变了型的手指。
“对不起,外婆。”殷嘉瑞看着谭绣的眼睛,早已失去往日的光彩。
“没事的,瑞瑞,外婆年纪大了,容易生病。”谭绣的声音仍然嘶哑,还多了分脆弱,“不要总是觉得对不起,瑞瑞,你是很好的,外婆可能陪不了你多久了,但是你要坚强,不哭了啊。”
殷嘉瑞立马把眼泪擦干,可是怎么擦都擦不掉,还是不断的往下流。
“瑞瑞,你会不会因为外婆没法兑现诺言,然后生气啊?”谭绣问,她的脸仍然慈祥。
“不会的,外婆你都没生过我的气。”殷嘉瑞摇头。
“那就好。”谭绣艰难地笑了笑。
殷嘉瑞忘不掉那个笑容,在学校的时候他的脑海里也总是这副脸庞,可他不想经常掉眼泪,时时刻刻都在忍着。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认真听课,努力学习。
也许外婆还能撑到自己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
他不希望外婆在生前还要留下新的遗憾。
可就是这样,努力学习之余,他越来越焦虑,害怕自己真的考不上好学校,害怕外婆活不到那一天。
他总感觉身体不舒服,甚至确定自己患上了焦虑症,却又不敢去医院,害怕自己又吃了一些药,出现更多不良反应而影响学习。
压力越来越大,终于在月底的某一天,殷嘉瑞坐在无人的亭子里,哭了起来。
起初他只是觉得压力太大了,想坐在这里休息休息,刚好也没人。
他看着穿透叶丛中的阳光,非常刺眼。
外婆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太阳了。
没有太阳的小草,怎么活?
殷嘉瑞实在太害怕了,他拿出手机,点进和外婆的聊天框,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位同学,手机拿过来。”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
这是学校新调来的教导主任,叫陈杰。
殷嘉瑞愣在原地,没有伸手。
“这位同学,虽然我是刚刚调到二中的,但是我知道,二中的校规里面明确规定了不可以带手机。”陈杰的态度很强硬。
“我......我收起来,可以不没收吗?”殷嘉瑞从来都没有偷偷带手机来过学校,可就是这两天,他想时时刻刻都有机会联系上外婆。
“你有和班主任申请过吗?”陈杰问,“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的?”
“殷嘉瑞,高三四班,没申请过。”殷嘉瑞的声音变小了些。
“把手机给我,我会联系你班主任,到时候让你家长来学校拿,父母不来,那你期末再拿回去。”陈杰说。
“我......我父母来不了,可以是亲戚吗?”殷嘉瑞问。
“必须是你的监护人。”陈杰说。
“哦。”殷嘉瑞要把手机给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林延是不可能帮他要回来的。
“我可以不交吗?我从明天开始不带了。”殷嘉瑞恳求道。
“不可以。”陈杰拒绝道,“你违反了校规,就要受到一样的惩罚,同学,你也上高三了,可以劳逸结合,但是不能一直想着手机。”
殷嘉瑞感觉自己不太能接收他说的话,脑子晕乎乎的。
他看着陈杰把自己的手机拿走。
“手机我会交给你班主任,要么让你的家长来,要么你到了期末再拿回去。”陈杰说。
殷嘉瑞没有追上去,他坐在亭子上,内心越来越崩溃。
他弯下腰,手撑着额头,眼泪大颗大颗落下。
他感觉胸口一阵疼痛。
他伸起手,握起拳头,不受控制地捶打自己的头。
才三四下,他就感觉自己脱了力,泪流满面。
他现在想从学校最高的宿舍楼顶一跃而下。
可下一秒,他又开始害怕,害怕自己如果真的哪天控制不住了,自杀了,外婆这些日子一定是痛苦的。
不行。
不可以。
他的双手一直在颤抖。
也一直在哭。
甚至哭出了声。
如果外婆能在身边抱抱自己就好了。殷嘉瑞想着。
不行。
又一个声音在他脑中出现。
外婆现在都已经这个样子了,为什么还要渴求这些?
为什么会这样?明明一切都开始变好了。
心情在变好,成绩在变好,本来想着要和过去的自己说一声再见的。
现在又要全部打回原型。
很快又要失去一位亲人了。
不对。
怎么就是要失去了?
还没离开啊。
这是诅咒吗?为什么要这么想?外婆不可能离开的。
不可能,不可能!
不可能!
矛盾复杂的心理让殷嘉瑞越来越痛苦,他觉得自己真该死。
就应该在外婆走后,离开这个世界,不碍人眼。
又来了。
都说了外婆不会死!不可能死!
该死!
......
平复了情绪后,殷嘉瑞发现已经上课了,他立马向教室跑去。
“报告!”殷嘉瑞来到班门口。
何欢在里面,她看了眼殷嘉瑞,又看向讲台下:“班长来管下纪律。”
何欢走到门外,对殷嘉瑞说:“你跟我来一下办公室。”
张曦远趁何欢走了,转过头,敲了敲盛夏的桌子。
“怎么了?”盛夏看向张曦远。
“嘉瑞不对劲。”张曦远小声道。
盛夏这段时间也发现了,他叹了口气,说:“确实啊,和以前一样,又不怎么吃得下饭了,每次吃完饭人就不见了。”
“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最近学习可勤奋了,我靠,数学打到七十多分去了。”张曦远用手比了个“七”。
“班长在记名字。”肖知柳身子后.倾了一些,小声提醒。
殷嘉瑞跟着何欢来到办公室,何欢拿出一部手机,问:“这是你的?”
殷嘉瑞点头。
“今天怎么回事啊?怎么还带上手机了?”何欢问。
“何老师,我错了。”殷嘉瑞低下了头。
何欢叹了口气,说:“殷嘉瑞,你拿手机是有很重要的事吗?”
对于殷嘉瑞来说是重要的。
殷嘉瑞点了点头。
“行吧,手机你今天放学来拿,明天开始不要带来了,再被没收,我就没办法了。”何欢说。
“嗯。”殷嘉瑞点头,没有多说一句话。
他回到教室里,坐到位置上。
盛夏看向殷嘉瑞,发现他的眼眶边上泛着红,眼球上的血丝也很多。
“你怎么了?”盛夏小声问。
殷嘉瑞看向盛夏,眨了眨眼睛,说:“我没事啊。”
“你......”盛夏看着殷嘉瑞的眼睛,有些湿润,“是不是哭过。”
殷嘉瑞愣了愣。
他怎么就发现了。
很明显吗?
“没有,就是眼睛有点不舒服。”殷嘉瑞摇头,“揉了揉。”
“那你不要一直揉,眼睛都红了。”盛夏提醒道,“发炎了可不好。”
“哦。”殷嘉瑞嘀咕道。
虽然殷嘉瑞这么说,等但盛夏还是担心,怕殷嘉瑞这几天中午都一个人偷偷去哭。
“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盛夏问。
“嗯?”殷嘉瑞抬起头,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我还好啊。”
“吃不吃糖?”盛夏从抽屉里拿出一颗糖,“缓解一下吧。”
殷嘉瑞感到奇怪,但他还是伸出手接过盛夏给的糖。
这是一块阿尔卑斯焦糖味的软糖,到嘴里没多久就融化了。
盛夏又拿出好几条软糖,说:“嘉瑞,我这里还有好多,你喜欢什么口味的?”
殷嘉瑞看了看,回答:“可乐。”
盛夏把那条可乐味的软糖递给殷嘉瑞。
“我不用那么多的。”殷嘉瑞摇头。
“没关系啊,其实我买来是为了分享的。”盛夏说,“现在压力都大,心情不好,吃点糖会好一点。”
“哦。”殷嘉瑞应了一声,接过盛夏手里的糖。
“盛夏,张曦远。”何欢忽然点起了名,她径直走了过来,声音比较小,“刚刚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在讲话啊?”
“......”两个人看着何欢,张曦远又点点头,“嗯。”
“你们下课讲话就行了,上课了就不要打扰别人。”何欢说,“下不为例。”
下了课后,殷嘉瑞叹了口气,他看向盛夏,小声问:“你刚才看了我好久了,你怎么老看我?”
盛夏眨了眨眼,他小声说:“我感觉你心情不好。”
“没有。”殷嘉瑞垂下眼,“我很好,也没什么压力,高三才刚开始。”
“没什么压力就好。”盛夏说,“那你最近中午怎么总是一个人到其他地方,都找不到你。”
“你别来找我。”殷嘉瑞说,“我比较喜欢一个人待着。”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