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墨第二天在民宿休息了一天,傍晚时接到了冯影佟的电话。
“容墨,我们明天就要回去了,你能回得来吗?”
容墨立刻看了眼明天回北城的车票,“可以,但是下午六点多才能到。你们什么时候?”
“我们四点到机场,我在机场等你吧,到时候一起先去趟我家,免得不好解释。”冯影佟考虑得周全。
容墨感激道:“谢谢你,也……替我谢谢李哲。”
……
李锦湖听说他要走,这一回好像比上一回多了更多的怨言,但容墨知道,埋怨只是一种傲娇而含蓄的挽留。李锦湖嗔怪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态度不端,挖苦他为了一方墨折腾来折腾去,还未必能讨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容墨只是一味地苦笑,最后说:“其实抛开一切不谈,能认识师父,能接触到这门手艺,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李锦湖难得露出忸怩的表情,有些高兴,又有些不好意思。
容墨说完将他拉到里屋卧室,从包里掏出几沓红钞票,“师父,这是我上午刚从银行取出来的四万块钱,先给你,拿好,剩下六万等墨晾干我再来,一是担心你一个人住在这,不小心漏了财招贼,二是,我得留个心眼子不是?万一墨晾好了您耍赖不给我了怎么办?”
容墨说着还笑着,可李师傅面黑如铁,根本高兴不起来,把钞票往他胸口一推:“我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拿回去!”
容墨怔愣:“拿钱花呀,买吃买喝。”
“花不了那么多!”
李锦湖坚持不要。
但容墨执意要给,把钞票往桌子上一扔:“花不了就放着吧,总之这是师父应得的。我得赶车了,师父,用不着一年两年,以后只要有空,我就来看看你,看看墨。”
容墨说完刚要转身,手臂突然被人握住。
李锦湖紧抿着嘴巴,好像在不断吞咽口水,喉咙用力时,脖子隐隐勒出两条骨干的形状,眼睛似乎不敢直视他,目光一直在两条手臂上小幅移动。容墨知道,这是一个老人激动时的状态。
“怎么了,师父,想说什么就说。”容墨回握住他的手。
李锦湖终于抬起头,眼球中萦绕着红血丝,显然是泪目了。
他来来回回将容墨的整张脸看了好几遍,笑着晃了晃手臂:“没事,去吧,回家去,好好的。”
容墨只觉得奇怪,慢慢把他的手拉下来,攥了攥,“嗯,师父再见。”
……
从老湖包子铺出来,没走几步,就遇上了从前那家卖香囊的小摊。容墨拖着行李箱渐渐止步,驻足在小摊跟前。
屋子里跨出一个年轻的妇人,捧着碗正在吃饭,“买香囊吗,五块钱一个,都是自己手工包的,里头是艾草碎和桂花瓣。”
容墨看摊面上摆的那些红色绿色的布袋香囊,花纹都还是老样子,“我去年买过,就是不知道丢哪去了。”
“去年买过呀,那去年还是我婆婆包的呢,今年这些是我跟孩子没事儿干自己动手学的,哈哈哈哈,手艺可能没我婆婆好。”妇人笑着说。
容墨愣了愣,抬头看向她:“那个是你婆婆?她……”
“去年冬天走的。孩子爸在外面打工,我在家带孩子也正好没事做,卖点小玩意儿赚一点是一点嘛。”妇人就这样靠在门上和他唠起了家常。
容墨低下眼睛,莫名感到一阵失落。他掏出手机,指了指摊面,说:“这些绿色的,我都要了。”
妇人一听,连忙高兴地放下碗:“好嘞,一二三四五六……总共是十五个,给七十块好啦!”
容墨最后付了一百块,拿上包装好的香囊,冲她笑笑:“多的给孩子买包子吃,就那家,老湖包子铺,味道不错。”
“哎谢谢老板!”妇人笑眯眯地跟他招手告别:“常来徽州玩儿昂!”
观星街游客不多,平常三五天都未必能卖出十五个香囊,这下一次性被全部买走,自然是件很可喜可贺的事情。但说来也稀奇,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一位贵客前脚刚走,没过多久又来了一位客人。
“老板,香囊多少钱一个?”
这人穿着一身淡绿色长褂,头发用一支青玉簪一丝不乱的盘在后脑勺上,手里拎着个塑料袋,几根莴笋叶子长长的冒出头来。
妇人跨出门道:“五块钱一个。”
郁濯青拿起一个凑近鼻子闻了闻:“里头是……”
“是艾草和桂花。自己家手工包的。”
郁濯青又看看摊面:“只有一个颜色么?”
妇人笑着解释:“噢,刚才有个小伙子一次性把绿色的都买走了,现在只剩红的了,红的也好看呀!”
郁濯青点点头,“嗯,挺香的,那我拿两个。”
-
在西饶景区巷陌之外的地带,一条蜿蜒而上伴随青山绿野的长坡,通往着一座宁静的园林村落。那里的人家不再是迎合徽州格调的白墙灰瓦,而是更旧式的木柱房梁,如一粒粒古老的纽扣悬系在山路之间。
前夜里刚下过雨,郁濯青爬到家门口时鞋底踩上许多淤泥,他在石阶上沿着边缘踏了踏,才跨进门槛进屋。陆津泽给他租的这间房其实是很雅致的,檐下两边挂着竹棱灯笼,院子三面有台阶,正中间凹下去三四公分的地方,摆着一张小方桌四把长凳子,都是房东免费赠送的,再往左还有一口手压井,井的旁边放着两盆瘦高瘦高的翠竹盆景。
“回来了?”陆津泽从厨房出来,“买了些什么?”
郁濯青把菜往桌子上一放:“去晚了,没什么菜了。随便买了点,莴笋,黄瓜,茄子,西红柿,几根葱。”
“够了。今天我来下厨,你歇着吧。”陆津泽拎起菜说。
“等等。”郁濯青叫住他,从口袋里把那两枚香囊拿出来,递给他一个:“一时兴起,买了两个,味道挺香的。”
陆津泽一顿,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腾出手接过来,闻了闻:“嗯,香,我得好好收着,难得从你这儿讨到一样东西。”
郁濯青掠过他往卧室去,陆津泽一回头忽然注意到他今儿簪的发簪,说:“你的发簪…还挺好看的。”
郁濯青停下脚,抬手摸了摸,“嗯,是挺好看的。”
“你经常用簪子吗?我看下面景区里有很多卖的,晚上我们一起去看看?”
郁濯青婉言拒绝:“不用了,这支戴了很久,不习惯换别的。”
……
“快快,就差一点了,小心啊!”
“不行啊这树枝太短了!我使不上力气。”
几个年轻男女驻足在山路旁,最前面拿着两根树枝倾身向前够的男孩儿离踩空只差一步之遥,他们的目光齐齐定在崖下的树丛上——
一张被乱木丛枝卡住了的画纸。
“啊啊啊啊死定了!要是掉下去怎么办啊我一上午白干了!气死我了!”
“谁让你这么不小心的?真耽误大家时间,小组作业就是烦。”
“你什么意思啊?我又不是故意把画扔下去的,不是你们非要看我才掏出来的吗?”
丢了画的女生开始和一旁说闲话的男生争吵起来。
这时前面努力够画的男生突然重心不稳,“呀呀呀!”
还好被站在他身后的组长及时握住了胳膊。“不行,别够了,危险,这样够不到的,要找个更长的东西。”
女孩急得原地转圈,试图再次就地取材:“从哪找啊,根本没有长树枝啊!”
组长把那男生往路中央拉了拉,然后向前方望去,说:“前面有户人家,我去问问有没有长的火钳。你们在这等我,小心点,靠草丛里站。”
……
陆津泽正在厨房炒菜,完全听不见外面的敲门声。
——“咚咚咚,你好?有人在家吗?”
郁濯青放下毛笔,从客厅出来,远远看见门口站着一个头戴遮阳帽肩上背书包的男孩,模样像是学生。
走近后,他发现,这男孩脸上渐渐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而他定睛一看,刹那间更是方寸大乱,惶恐不知所措。
“郁老师?”谭饮痴愕地盯着他,“你……怎么在这?”
郁濯青难得在一个学生面前表现得如此紧张,指甲死死扣在肉里,眼皮抽搐,“我……你,你怎么在这?”
谭饮如实说:“我们这周在苏寨写生,今天是第二天,上午去山上采景,现在要回民宿,刚好路过这里。”
他话说完,屋子里陆津泽端着刚出锅的炒菜从厨房走出来,吆喝道:“濯青啊!洗洗手吃饭了!”
谭饮向内一望,“郁老师……是在这旅游?那是?”
“谭饮。”郁濯青严肃地叫住他,脸色冷了几秒,忽然咧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进来吃了饭再走吧。”
谭饮愣了愣,朝外一指:“其实我是来借火钳的,郁老师你这里有火钳吗?长一点的。”
“火钳?”郁濯青疑惑。
谭饮点点头:“嗯,我同学的画掉进山下的树丛了,得想办法夹上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