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城墙有六米多高,远处设有瞭望塔,塔上士兵身姿挺拔。
这是平原城的东门,人群熙熙攘攘,却井然有序。
士兵们有条不紊地检查过往行人和车辆,进城的人还挺多,有些背着篓,有些挎着袋,还有些人没那么方便直接扛着包在肩上。
进城的百姓拿着身份卡,依次接受查验,脸上透漏着对这座城的信赖。
城门越来越近宋必姜的心跳愈发急促,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城门。
守城的看起来和谢自先认识,她上前一步,对谢自先微微点头示意,随即目光落在宋必姜身上。
宋必姜下意识地挺直脊背,双手不自觉地交叠在身前。
士兵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一番后,略带迟疑地将视线投到谢自先:“这位是……”
宋必姜顿时慌了神,心跳如擂鼓。
“新来的难民,还没有办理身份卡,之后我们还要去县衙办事。”谢自先解释道。
士兵点头,“原来如此,麻烦两位先移步旁边等待片刻,等给这位姐妹办理临时通行证之后,再进城。”
宋必姜就在一个木桌前等待,这桌子有些奇怪,三面都包裹住,像一个柜子似的。
正当她满心疑惑,琢磨着怎么不见人时,起先那个士兵便大喊一声:“长书,快来办卡了。”
而后有些尴尬地对宋必姜笑了笑:“她写字比我好看一点,哈哈。”
那名叫长书的士兵,个子高挑,她走过来时,宋必姜要抬头才能看见长相。
“难民登记是吧?”长书提笔,“姓名?”
“宋必姜。”
“年龄?”
“十七。”
“原籍?”
一问一答间,宋必姜的手心出了层薄汗。当长书问向她家人下落时,她开始声音发抖:“都、都不知去向……”
谢自先握住她冰凉的手:“她家遭了劫,需要报案寻人。”
长书同情地看了宋必姜一眼,从桌子里拿出一块木牌,将写好的纸固定在木牌上,又蘸红泥盖好章子。
“拿好这个牌子,”她将木牌递给宋必姜,嘱咐道,“这是你的身份凭证,别丢了。另外,临时通行证只能用十五天,之后一定要在规定时间内去办身份卡。”
木牌还带着木头的清香,宋必姜摩挲着木牌背面的刻字,平原县。
平原县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宋必姜怀揣疑问,踏进城门。
进城之后,牛车便被车妇拉走了。她们所坐的牛车是县城与乡镇之间的公共用车,目前车辆只通往到镇上,要是回村的话还要靠自己走。
不过,这辆车走的是特批路线,可以从谢自先她们村直接抵达。
宋必姜忍不住回头望,那两个士兵重新回到岗位上。
“她们……她们是自愿当兵的?”宋必姜小声问。
“包吃包住,每月还能领钱,为啥不干?”谢自先正在收拾东西,“如今当兵快和当官一样了。每次城里巡逻的时候,巡逻队个个英姿飒爽,可叫周围百姓钦慕。”
她收拾好了,将东西整理进箱子里,箱子有半人高,底座有四个轱辘,推起来倒也不费力。
宋必姜见状,也上前推着。
房子和谢自先她们村里的一样,方方正正、整齐划一。还有大片玻璃,看起来明光锃亮。
不远处还有一片空地,谢自先说,那是一片广场。不忙时人们会去那走走转转,偶尔会做些小买卖,摆摊之类的。等到农忙的时候,它就是展现真正作用的晒谷地。
虽然此时不是热闹的时候,但宋必姜从她讲出的语气里,还是能想象出那人声鼎沸的场景。
广场边上栽着几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投下一片片清凉的绿荫,树下还摆放着一些石凳,供人休憩。
县衙在城中位置,等再往里走时,周围建筑物就回归到宋必姜熟悉的感觉上,飞檐斗拱。
只是人的装扮就格外不同,路上行人大多穿着直筒长裤,搭配着简洁的短上衣,衣角掖在腰间,干练又利落。
宋必姜心道,她本以为只有谢自先喜欢这么穿的。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穿着,宽大的立领长衫,层层叠叠的千褶裙摆拖在地上,由于逃跑的缘由,还有泥点子在上面。
在村子里还没有感受到这股异样,她现在终于明白自己闯入了这个世界。
路过一家成衣店,宋必姜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那家店将半面墙换成了玻璃,店内的衣服刻意摆在这个展示位,毫无保留地呈现在路人面前,大大提升了顾客进店率。
县衙流传出来的衣裳形式,在年轻人之间可是流行起来,特别是城里那所学校的校服就是这个款式,可谓备受追捧。
另外,上了年纪的、想省钱的人,也愿意扯几块布料回家自己做。如今纺织厂兴起,扯布不再那么稀缺昂贵,也成为人们众多选择之一。
“喜欢?”谢自先突然问道。
宋必姜连忙摇头:“我就看看……”
她只是对这满大街流行的样式有点疑惑,扪心自问,她确实欣赏不来这衣裳。
县衙到了,朱红大门上的铜环锃亮,门口石狮子威风凛凛。
看着普普通通的一个县衙,和她印象中没什么区别。
谢自先停步,指着旁边的门说:“我得去归还影械,你报案就从隔壁这个门进去。”
宋必姜紧张地点点头。
等谢自先的身影渐渐远去,宋必姜深吸一口气,苦中作乐,也算是生平第一次了,接着抬脚迈进了西边的门。
她看到一个宽敞的大堂,与传统县衙大堂不同,这里并没有高高在上的审判台。
墙壁上挂着各种规章制度和办事流程,让人一目了然。就是字上面有一些歪歪扭扭的符号,她一点儿也看不懂。其实,她也不是那么会识字。
大堂里摆放着几张办公桌,桌上整齐地放着笔墨以及一些奇怪的簿子。
几位身着统一服饰的衙役坐在桌前,有的在认真记录着什么,有的在与前来办事的百姓轻声交谈。
宋必姜忐忑地走向其中一位衙役,说明了自己报案寻人、家里遭劫的情况。
衙役并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立刻拿出纸笔记录,而是先让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稍等片刻。随后,起身走到一个柜子前,从里面拿出一个专门的报案登记册。
“具体时间是?”
“是三天前,午后。”
当时晌午饭过后,她去林子里转悠,娘还叮嘱她不要跑太远,可她还是跑远了,等回来后,就是……
就像一把刀插进宋必姜的胸口,她突然想起二伯滚落的头颅,想起家仆们狰狞的面孔。
“先节哀。那些人长啥样,你还记得吗?”
“他们,平日里都穿着粗布麻衣,长相……”宋必姜尽量详细描述,可她实在想不起来,平日里她和那些人毫无接触,更何况一个人没经过培训,描述起来大多都是些泛泛之词。
衙役正低头写着什么,这时门帘一掀,谢自先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办完了?”谢自先。
宋必姜点点头,又摇摇头:“还在说那些家仆的模样,可我实在记不清了。”
谢自先拍拍她的肩膀:“能记多少是多少。”她转头问衙役,“这位姐姐,北山那边有消息吗?”
衙役搁下笔:“巡逻队今早确实带回几个逃难的人,不过和这件案子应该无关。”
宋必姜:“那我娘她们......”
“别急,”谢自先插话,“咱们先去吃饭。都过晌午了,你肚子不饿?”
被这么一说,宋必姜才发觉胃里空得发慌。早上就啃了半块干粮,这会儿确实前胸贴后背了。
衙役把写好的记录收进抽屉:“有消息会通知你们的。记得常来问问。”她递给宋必姜一张纸条,“这是报案凭证,收好了。”
走出县衙,谢自先熟门熟路地带着宋必姜拐进一条小巷。巷子不宽,两边都是食肆,蒸笼里冒出的白气混着饭菜香,勾得人直咽口水。
她们在路边找了个面摊坐下。老板一边下面一边跟谢自先打招呼:“小谢又来啦?老规矩?”
“两份。”谢自先比了个手势,转头对宋必姜解释,“她家的肉丝面一绝。”
宋必姜盯着老板上下翻飞的手。那双手骨节粗大,手背上还有几道陈年疤痕,却灵活得很,眨眼间就抻好了一团面。
面端上来时热气腾腾,说好的肉丝面看起来就沾了点肉腥。
宋必姜吹了吹,小心地啜了一口汤。
她见谢自先从口袋里掏出几张花花绿绿的纸片递给老板。老板接过去数了数,又抽出几张不同颜色的纸片还给她。
“咦?”宋必姜瞪大眼睛,“怎么不付钱?”
谢自先正把找零的纸片往口袋里塞,闻言笑道:“这就是钱啊。咱们这儿早就不用铜钱银子了,都用这个。”她抽出一张红色的纸片给宋必姜看,“这是县衙发行的纸币,比揣着沉甸甸的铜钱方便多了。”
宋必姜接过纸片仔细端详,只见上面印着"壹圆"几个大字,还有精细的花纹和印章。
谢自先:“还有些地方是用铜钱的,我们还要和其它地方做生意。”
宋必姜只好夹一筷子面,是啊,她不是早就知道,这是一个不被外界允许的国家呀。
路边传来一声元气满满的声音:“自先姐!”
一个牵着孩子的女人走过来,那孩子一看就写自己就松开母亲的手扑过来。
“桃桃长高啦!”谢自先弯腰把孩子抱起来转了个圈。
女人走过来,笑道:“听说你去村里放影械了?怎么样?”
“还行。”谢自先放下孩子,问道:“黄姐,今儿怎么没去纺织厂?"
"请假带这皮猴儿看医去!”黄姐擦了把汗,突然盯着宋必姜打量,“这位姑娘眼生得很......”
宋必姜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谢自先一把揽住她的肩膀:“我表妹,来投亲的。”说着凑到李婶耳边嘀咕了几句。
黄姐的脸色立刻柔和下来:“可怜见的。要我说啊,既来了咱们这儿,干脆把头发剪了进纺织厂,包管比投奔那些不靠谱的亲戚强!”
“别担心,纺织厂的活计简单。我刚去时连纺车都不会用,现在不也成老师傅了?”
谢自先不时应和两句。
之后,黄姐带着孩子去医院。
谢自先解释道:“黄姐是我的房主,在城里我租的她家屋子。这几天你就和我一起住吧。”
宋必姜斟酌着开口:“她刚才说要剪头发......”
“哦,那是进厂的规矩。”谢自先说,“长头发容易绞进机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