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卿怜脑子没转过来，闷闷地点了点头，他突然反应过来，抬头愕然地“啊”了一声。
林叙楹托着腮看着他，语气里带着似有似无的无奈。
“我同意了。”
郑亦唯站在房间门口，居然有一种局促感。
在意识到自己这个危险思想后，他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下。
纠结了半天，他索性背对着门，眼一闭心一横。身后的门突然打开然后砰一下关上，林卿怜从背后扑到他身上，顺便毫不掩饰地搂着他飞快地亲了一下。
郑亦唯下意识地心里一紧，转身一看，门已经关了。只有林卿怜搂着他的脖子像个树懒一样挂在他身上：“走吧。”
郑亦唯蒙了：“嗯？”
“你妈妈同意了。”
郑亦唯：？！
郑亦唯看着他一脸震惊：“你说什么？”
林卿怜压低声音：“咱妈，同意咱交往了。”
“什么？”郑亦唯真的意外，左右看看没有人，把他捞上二楼，才敢问他，“你怎么跟她说的？”
林卿怜笑嘻嘻：“我跟你妈说……”
“我怀了！郑亦唯的！怎么办吧！”林卿怜压低声音学他，笑得有点暗戳戳的贱，“然后她就同意了。”
郑亦唯愣了一下，也忍不住跟着勾起了嘴角：“你……”
“不听，”林卿怜压低声音堵住他的嘴，“说了就是你教的。”
“……你这句话也是跟我学的？！”郑亦唯难以置信，捏着他的脸威胁，“你真的特别特别讨厌，我不跟你玩了。”
郑亦唯说到做到，威胁完就走。
“哎哎哎？”林卿怜见他转身就走，赶紧一路小跑过去追，也不敢大声，就在后面特别委屈地嘀嘀咕咕，“你干什么？我现在在你家！你不应该照顾一下我吗？！”
“给你铺床。”郑亦唯突然停下来，转身瞟了他一眼，“这么照顾满意吗。”
林卿怜立马止住脚步，满意且矜持地点点头：“还行。”
郑亦唯继续转身往前走：“什么叫还行，哥哥亲自侍寝你有什么不满意。”
“你声音小一点啊，你妈听见了要杀了你的。”
“刚刚不是还“咱妈”，现在就成了“你妈”了？”郑亦唯眯着眼睛，“改口改这么快？”
“不听不听。”
“你知不知道我妈有多重视你，”终于到了房间，郑亦唯一边铺床一边讲给他听，“我那俩弟弟，已经快十年没穿过一样的了；还有，我妈那妆，那衣服，绝对不是晚上能收拾出来的。”
“哇噻，好厉害啊亦唯哥哥。”
“你这话说得好欠。”
“嗯，是，你来？”
郑亦唯料及在自己家，不能对林卿怜做什么出格的事，受了一肚子闷火，不高兴地冷呵了一声：“迟早的事。”
林卿怜又笑了：“好啊，我等着。 ”
房间里，林叙楹面无表情地打开了和沈奕倾的聊天记录。
沈奕倾：怎么样啊？
“挺好，大家都挺开心。”林叙楹淡淡地回复。
倾倾：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倾倾：那就好。
倾倾：前两天的豪门见家长没白看嘛。
楹：滚。
林叙楹站在窗户边，按熄屏幕，看着底下的一片黑暗，心里满满的心事。
很奇怪，她最近听说俩孩子的事后第一反应是想到郑亦唯小时候。
本来在病房里刚生完亦宸亦琛刚醒，当时恰好没人，身心俱疲直接让她难受得心烦，本来就想自我了结算了。右手上扎着点滴，她挣扎着动了动左手，没知觉是没知觉，只是她突然留意到了趴在她手上的郑亦唯。
郑亦唯才两岁多点，话还含含糊糊说不明白的年纪。他小心翼翼地把两个小爪子一起放在她手上，然后额头靠在自己手背上，埋成一小团靠在她手上。
她不明白郑亦唯为什么要以这个姿势埋在她手上。后来想想，估计是沈奕倾跟他说，妈妈身上受伤了，不许碰她身上，郑亦唯只能这样跟她亲近。
郑亦唯真的还小，小到缩起来像一只圆头圆脑的，胖乎乎的小猫崽——估计多亏了能吃，勉强能跟“胖乎乎”扯上边——看这个样子，估计是实在惦记她，才跑过来这样靠近她。
那时候她仅存的理智在告诉她：你要想不开，这孩子以后就是没妈妈的孩子了，不管是自己的父母还是郑家，这孩子的未来都不会太好。
这个念头撑着，她活过了一年又一年。
直到那个下午，这小男孩靠在她的手边，仰着头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问：“妈妈，你要带我走吗？”
她脑子里很乱，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可能是实在见她没有反应，拽着她的孩子有点急了。
“妈妈，你带我走好不好？”
她突然想起来，她好像没怎么抱过郑亦唯。
郑亦唯还小的时候倒是抱过，只是没多久就怀上了亦宸亦琛。郑亦琛天生的心疾，年纪又小，说不清楚哪里难受，不抱着就哭。后来郑亦宸懂点事了会帮他抱抱郑亦琛，她才好受一点，然后又是漫长的事业发展期，再后来就是把郑子言接过来……说起来，郑亦唯一岁多往后，她就没有抱过他了。
她想到梁夫人有时候抱怨梁子珩都多大了还要跟妹妹一样粘着她，沈奕倾有时候说沈励千在外面干架没干赢也喜欢回家抱着她哭。都是小男孩，她印象里郑亦唯好像没有过这种情绪。除非她主动去问，郑亦唯才敢埋在她怀里哭，并且哭得比谁都可怜，特别漂亮的眼睛湿得很，眼泪不要钱一样往下掉。
好像他哭的时候，林叙楹是他妈妈；不哭了之后，林叙楹就离开了。
她这个孩子，任性，乖，懂事，但是她好像从来都没办法彻底看懂。
包括郑子言，她好像只知道郑亦唯特别快接受了郑子言，但是……郑亦唯才十五岁。十五岁啊，九年前，他明明还差点把江漓晚打流产，他能懂事那么早，怎么可能忘那么快？
她突然有了一个很大胆的猜测：郑亦唯做的很多很多好像都只是为了讨好她。
她把郑亦唯带到这个一片狼籍的世界里，郑亦唯的本能让他讨好她。这就好解释她总觉得郑亦唯很多时候跟弟弟相处都比较疏离礼貌。她脑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想法：“你把他生下来，问过他了吗？”
是啊，她好像从来没问过郑亦唯，为什么要把他带到这乱七八糟的世界上。
凭什么，凭对他父亲那个虚无缥缈的爱吗？
可是郑亦唯他才多大，怎么接受那么沉重的概念和思想。
所以前几天她想通了，她就想让郑亦唯幸福，天天开心，就这样。
对于郑亦唯谈恋爱，她说得很明白：认真你就带回来，不认真就分开。
她怕郑亦唯荷尔蒙失效之后后悔，但是她知道，郑亦唯认准的事情基本不会变心。
那她给郑亦唯做件事吧，给他俩兜个底。这样，就算郑亦唯真的对人家不负责，她也能帮郑亦唯兜个底——虽然，她还挺放心郑亦唯的。
她当然希望郑亦唯找一个女朋友，但是……只是……如果那个男孩子真的能跟郑亦唯好好走下去，郑亦唯应该会开心很多。
至少郑亦唯在这辈子会开心很多；这就是她最希望的。
她站在窗边叹了口气。
另一边，一段短暂而温柔的缠绵之后，郑亦唯松开怀里的林卿怜，把他塞到被子里。而林卿怜埋在枕头里看着郑亦唯站起来，眯着眼睛问：“你要去干什么？”
“跟我妈聊聊。”郑亦唯摸摸他的脑袋，“问点事，你先睡。”
林卿怜埋回被子，一副乖巧样：“好。”
书房门口，郑亦唯敲了敲门：“妈。”
林叙楹转身：“嗯？”
郑亦唯别别扭扭的样子像极了小时候惹事了不敢叫她知道的样子，林叙楹轻轻地勾了勾嘴角，连声音都温柔了一些：“怎么了？”
郑亦唯熟门熟路地抱着林叙楹的小猫抱枕坐在她的凳子上，小声地问：“妈……你同意了啊。”
林叙楹看他一眼：“我有条件的。”
“约法三章，”林叙楹伸手，“第一，你俩的成绩不能下降；”
郑亦唯使劲点头。
“第二，没出什么大事的话，你不许谈着谈着就放手了；”林叙楹补了一句，“想放手提前跟我说，我不会委屈他。”
郑亦唯点点头：“妈你放心，我不会……”
“第三，以后我给你多转点零花钱，你对人家好一点。至少没到该怎么样的年纪就和人家乱搞，人家愿意也不行。”林叙楹又看了他一眼，“我觉得这方面你应该比我有底。”
“至于为什么会同意呢……因为我觉得他和你在一起你会开心很多很多。”林叙楹靠在书架旁边，声音轻得很遥远。
郑亦唯怔住了。
“亦唯，我好像没有说过，你是我唯一的孩子。”林叙楹站在窗边看着远方，“我总觉得你在害怕什么，是这个原因吗？”
郑亦唯张了张嘴：“我……”
他以前到底是小男孩，他还是好想林叙楹能抱抱他。
但是看着病重的亲弟弟、林叙楹的疲惫和心理问题，他不敢麻烦林叙楹。只有林叙楹主动问他，抱抱他的时候，他才敢埋在她怀里哭一会儿。
除了林卿怜和沈励千，没人发现他其实又敏感又脆弱。
但是他如果不开心了怎么办呢，难道让林叙楹带着病再哄哄他吗。
他才不想当个累赘。
林叙楹看他沉默，轻声补充：“你的名字，是我起的。”
亦是字辈，至于唯……
“亦唯，你读书了，应该懂你们名字的意思。”林叙楹走到书架旁边，“你们四个，只有你的名字是我取的。”
郑亦唯记得扶柳讲过，宸意为屋宇，琛意为美玉，可是唯……
唯的意思，只有唯一。
“很抱歉从小到大很少和你提起这些东西，可能你不是家里唯一的孩子，但是你永远是我最爱的孩子。”林叙楹的语气很平和，“不过如果说一个孩子出生必须要带着父母的爱和期待的话，你确实……是我唯一的孩子。”
郑亦唯突然想起来七岁生日时沈奕倾给的平安锁，梁夫人给的银圈，还有林叙楹给他的金锁。
“真感觉你长大了，”林叙楹轻声叹了口气，“对不起啊，有了弟弟就很少抱过你了。”
郑亦唯默不作声，林叙楹站在窗边：“好了，回去休息吧。”
林叙楹听见郑亦唯声音很犹豫地打断她：“妈妈。”
林叙楹顿住。
郑亦唯已经好几年没有用过这个称呼了。
“怎么了？”
郑亦唯看着地板，声音很轻，带着点抖：“你爱我，是因为我爸吗。”
林叙楹沉默了很久，然后笑了一声。
他果然很纠结这件事。
“曾经——我很爱他，所以才会有你。”林叙楹看着窗外，“但是我珍惜你的存在并不只是因为我爱他。
“我爱你始终因为你是我的孩子，让林卿怜跟你在一起，因为我觉得如果他在你身边的话，以后你会开心一点。”
林叙楹看着窗外，眼中倒映着有很细碎的光，遥远到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
但是她明显感觉到郑亦唯眼睛一亮，使劲点点头。
林叙楹坐在椅子上：“去休息吧，陪陪他。”
“好。”
“你对人家礼貌一点，听见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