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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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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兰呜咽着说不成句子,只是断断续续地说:“别撇下我,千万别撇下我。”

林凤君看着她仓惶的样子,将父亲拉到一边角落,轻声问:“爹,你真没有这个意思?”

林东华跺脚道:“这是什么浑话。”

凤君伸手去给他整理打湿的鬓角,苦笑道:“爹,没想到你年近四十,还有这样动人的风采。是我小瞧你了。”

林东华无可奈何,低着头道:“也许是这些日子她只见到一个好人。”他眼睛望向虚空,像在回忆些什么,“富贵人家骤然落魄,世人纷纷露出了真面目,对一个小姑娘来说实在可怕。她现如今神志有些失常,不能以常理推断。”

“那你对她……没有动心?”

“自始至终,我心里只有你娘一个人。”

“爹,娘都去世七年了。”林凤君鼻子一酸,眼泪险些流出来,她吸了吸鼻子强行忍住,“她临走的时候在你手心里写字,要你好好的。”

“我一直很好。”林东华挺直了腰,“先想想眼前的事吧。用棺材运人是再不能够了,芷兰需要一个藏身的地方,最好学点安身立命的本事,有口饭吃。不然放她出去,的确也是死路一条。”

他闷着头想了想,“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为今之计,你送她去江州找你师叔。”

“爹,那你呢?”

“这里离客栈不远,我来得及回去,清早起身,带着陈大人继续往济州走。”

林凤君一下子着了急,她将包袱抖开:“爹,值钱的细软我都带在身上了。客栈里剩的无非就是些衣服,还有鸟儿。大不了咱不要了,就是鹦鹉有点可惜。”

林东华沉下脸:“凤君,难道你打算不回去了?”

“为了打听那蟊贼的事,我跟姓陈的吵了一架,他骂我贩私盐不择手段。我说老百姓就喜欢私盐。”她小心观察父亲的表情,“后来我脑子一热,说让他……自己另外找人送回济州。”

她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细若蚊鸣。林东华脸色黑得锅底一般:“这真是混账话,陈大人行动坐卧都不能自理,你叫他怎么找人。咱们是镖户,道义立身,把人撇在半路上算什么。”

父亲很少对她疾言厉色,她心里害怕,“姓陈的……陈大人好歹是当官的,他有的是办法。万一他记着咱们得罪过他,有心报复……”

“那更应该回去。凤君,走镖讲究一头一尾,做人也要有始有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你自己想一想,咱们送人出城,也借了他的光,是咱们欠了他一个大人情。更别说你跟郑大人签过契约,应承过要送人回家,决不能半途而废。镖师行走江湖,八个大字是什么?”

“受人钱财,忠人之事。”

“你记住就好。许下的承诺要作数,一口唾沫一颗钉。”父亲冷冰冰抛下一句话:“我这就回客栈值夜。天亮之前赶到,两个车夫还没醒,我只说你有事,揭过不提。”

林凤君呆呆地站在原地,忽然扯住他的袖子:“爹,不劳你费心,我回去客栈便是。”

“什么?”

“江州比济州远,你路比我熟悉,带着芷兰抄小路,脚程又快。我回客栈带着陈大人一起走,不过四五日路程,又是官道,出不了什么岔子。”

“你……”林东华瞧瞧远处垂头丧气的芷兰,深感窘迫,“我带着她不方便。”

“爹,她只信你一个,你说什么,她会听的。”凤君促狭地笑,“我可没有这么大本事。爹,你……要是真想续弦,我不反对。”

“你娘亲天下第一好。”

“我排第二。”林凤君点头,“剩下的加一块都比不上我。交给我就是。”

林东华很犹豫,“不要吹牛,你从来没有自己走过镖,功夫不到家,历练也不够,只怕……”

“就当这是我第一次走镖吧,总要有个开头。”凤君伸手把被雨淋湿的头发使劲往上卷,挽成一个高高的发髻,戴上斗笠。“爹,你只管放心。”

她将包袱里的钱袋拆开:“这里有十多两银子你带着,路上要用。这钗子……是陈大人的,我不能动。”

林东华将那一小堆散碎银子和铜钱拨成两堆,“盘缠咱俩一人一半。”

她收好东西,走出去两步,林东华叫道:“凤君。”

她心中不舍,转头凄然望着父亲。他点了点头,才道:“有什么事拿不准,赶快放镖鸽。”

“好。”

“要是遇到什么山贼,别着急动手。钱财身外物,要什么只管给。”

“嗯,我知道。”

他微笑着把树上的那盏灯递给她:“看着打不过,赶紧跑。”

雨滴落在树叶上,哒哒有声。她伸脚踏进一片泥泞里,“爹,我走了。我回济州等你。”

下山的小路愈加湿滑难行,仿佛每一步都需要用尽全力,才勉强撑着不滑倒。她顶着小雨在泥泞中走了一个时辰,极目望去,东方已经渐渐露出了一抹鱼肚白。

她从路边折了一根树枝撑着前行,心中焦急万分,只是走不快。忽然听见哗哗的水声,仔细一瞧才发现,昨晚一阵暴雨过后,溪水暴涨,竟将路淹没了。

无奈之下,她只得用树枝试探着水深,脱了鞋袜,用脚趟进水流。水冷得让人窒息,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好在水流不急,只积了浅浅一层。她费了好大的工夫通过,两条腿像是麻了,缓了一阵才寻到知觉。

临近村庄里的鸡鸣此起彼伏地响起来了,东方的天空开始涌出红霞。她更是火急火燎,脚下又痒又麻也来不及弄。分明能望见客栈就在不远处的路边,又好像越走越远总也到不了。

太阳从红霞中跳了出来,渐渐升到半天高。她走到客栈门口,天已经全亮了。

林凤君向马棚中望了一眼,像是一道焦雷从头顶劈开,那里是空空的,骡车和驴车全不见了。

她慌忙抓住一个伙计:“昨晚我们要了三间房……”

伙计盯着她仔细打量,她赶紧将斗笠摘下,对着他陪笑:“两辆车,一辆骡车,一辆驴车,拉着棺材。”

伙计恍然大悟:“原来是你们啊,一早上车夫见你们不在,闹了好大一场,说车钱没给,在院子里扯着嗓子骂。”

她脚下一软,险些站不住:“人呢?”

“驾着车都走了啊。包袱行李全拆了,东西丢了一地,还得我们去收,全是麻烦事。”

她扯住伙计,“人呢?”

“不是说了吗,一早驾车走了。”

“我说的是那个病人,他……走不了路。”

“那瘫子是你们的人啊,还以为你们不要他了呢。”伙计将袖子从她手里扯出来。

她的心快跳到了嗓子眼,“车夫肯定不带他走,你们不会是……把他丢出去了吧。”

“我倒想。那瘫子不哭不叫也不说话,看着可怜巴巴的。掌柜的叫我们抬着扔柴房了。还有些烂东西,看着也卖不了几个钱……”

她再不管伙计的唠叨,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柴房。这是一间低矮的土屋,只有一扇小窗。靠墙角放着棺材,盖子翻在一旁。一抹阳光从窗户里透进来,照亮了地上一块方方正正的区域。散放的柴草上蜷缩着个人,身下零星的血迹已经干涸成褐色。

屋顶不知道从哪里漏着水,落在地下的铁盆上,滴答,滴答。

他听见动静就抬起了头,回头向她望过来。阳光太刺眼了,他用手遮住眼眉。

目光交错,他们谁也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在她周身上下停留了一圈,像是在确认手脚完好。随即他嘴边又露出了似有若无的笑容:“林姑娘,大聪明,你回来了。”

这淡淡的口气叫她心慌。她忽然鼻子没来由地酸起来,轻声道:“我回来了。”

他闭上眼睛,微笑越来越明显,“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为什么?”

“你的鹦鹉还在。你那么爱钱,一定舍不得。”他指一指身边翻倒的鸟笼,公鹦鹉见了她,兴奋地在笼子里扑腾,嘴里却叫道:“快拿开。”

母鹦鹉淡定地伸出翅膀拍了它的头。

她伸出手按着鼻子,强行将酸意压下去:“对,神鸟,后半辈子我就指望它们了。我可舍不得。”

地上积了小片的水,她上前扶着他的肩膀,将他挪到边缘干燥的位置,他很配合。

她微笑道:“除了鹦鹉,我还惦记一件事。”

“什么?”

“我的账本还在吗?吃的,用的……”

他微微点头:“还在。”

“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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