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荧只能眼睁睁看着散兵垂了垂睫毛,面无表情地从他俩身旁擦肩而过,高高吊起的紫色长发在她眼前划出一道利落的线。
他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径直走入一旁闪着蓝色图腾的传送阵法中。
“那个,”荧反手握住空的手,打断他的滔滔不绝,“你先去吧,早去早出来,我不会有事的,放心好了。我在外面等你,快走吧。”
说完用力握了握空的手,然后飞速放开,朝着阵法跑过去,最后却在临门一脚刹住了车,讪讪地回头望着空。
空:“怎、怎么了?”
从前总是清冷无波的砂金色眼眸中流露出明晃晃的情绪,甚是久违,他妹妹眨巴两下眼,难为情地揪着裙边,弱弱地问道:“请问,这个传送阵法要怎么用啊?”
空懵了一会儿,无奈地笑笑:“踏进去,在心底默念一声要去的地方即可。不过这个传送阵法只能在门派内使用。”他非常贴心地补了后面一句。
“谢谢!”
荧稍稍提起裙摆步入阵法,然后悲哀地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目的地,她只好又回过头去,眼巴巴地望着空。
空:又怎么了?
不同于其他大男主文里的种马直男癌男主角们,空的情商可谓非常之高,他立刻猜到了真实情况,并贴心地给出了建议:“你刚刚回山,一路跋山涉水,应该是累了吧。回沐风坪去吧,那里是弟子们居住的地方,你的房间在东面第一排第三间,我在你的隔壁,第二间。”
荧连连道谢。
她正过头去,刚要在心底默念,身后的空忽然又唤了她一声。
她再度回头,从阵法里往外看去,金色长发的少年长身玉立,仿佛生于透明的熊熊蓝焰之中。
空弯了弯眉眼,温柔又郑重:“你我兄妹,不必言谢。”
荧怔立当场,半晌,慢慢点了点头。
沐风坪是山石上向外凸出的一块天然巨台,矗立于高山之巅,因为常年受风,故而外有一层结界滤风。平台形似长方,东西长,南北窄,长方形的几何中心还有一座九天玄女的巨大石像——荧对此表示理解,毕竟拂世派信奉的就是九天玄女,学生宿舍旁的广场上有个吉祥物的雕塑也很正常。
此时临近傍晚,弟子们用过晚饭,零零星星回到沐风坪来,见到荧便道师姐好。
她随手逮了一对儿师弟师妹,问:“你们知道散兵的房间在哪里吗?”
她都想好了,就算散兵现在不在房间里,但他晚上休息总要回来吧?他不在,她就在那里守株待兔,他是跑不出她的手掌心的。
师弟挠了挠头,说不知。荧又把希望的目光转向师妹。师妹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遥遥指了指东面,说是第三排第一间。
荧道过谢,直奔散兵的房间而去,一路风风火火,破门而入——
少年如玉的后背映入眼帘。
黑衣半脱半着,与裸露在空气中的大片脊背和小半上臂一对比,衬得散兵肤色愈发白皙。高马尾因为换衣而有些软趴,柔柔地伏在脊侧,荧顺着发丝的走向看下去,绮紫色间,单薄的蝴蝶骨若隐若现,再往下,清劲的窄腰肌理分明。
荧愣住。
衣服脱了一半的人偏过头来,也愣住。
荧: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睫毛颤了颤,散兵先回过神来,咬着牙骂道:“滚出去。”
虽然少年脸上表情很冷,但荧却眼尖地发现,他的耳朵整个都红了,像是快要滴血,眼尾的殷红也加深晕染开几分,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
不知道哪个心理学专家曾说过,如果你想跟一个人谈判,那应该抓住他心神不定的绝佳时机。具体的学术语言荧已经记不清了,但大体意思是这样的。眼下正是散兵心神不定的好时机。然而荧斟酌片刻,最后还是退了出去。无他,只因如果她抓住了这个时机,那种对十八岁弟弟耍流氓的罪恶感会让她很愧疚的。
深吸一口气,她在门外数了十个数,再次抬起手。
“笃笃笃——”
门内静默了片刻。
“滚进来。”少年的声音听上去咬牙切齿。
荧麻溜地滚进去。
散兵坐在桌边,换了身墨蓝色的宽松长衫,一头长发披散下来,把耳朵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张仿佛从画里拓下来的脸。
他的右手把玩着桌上的瓷盏,看都不看她一眼,语气淡然:“师姐有事?”
荧:“……”
散兵的语气分明异常平静,但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她总觉得他正经说话带着点儿阴阳怪气的味道。
荧坦然地坐到他旁边,不说话,就歪着脑袋来来回回打量他,直到他先忍不住瞪她一眼,恶狠狠道:“没事就滚。”
“唉,”他一开口,荧就叹了口气,“你生什么气呐?”
生气?摩挲瓷盏的手顿了顿,散兵矢口否认:“我生什么气?任务圆满完成,不用领罚,不用挨骂,我今日开心得很。”
荧眨眨眼,又眨眨眼,毫不留情地揭穿他:“得了吧,我还不了解你?从小到大,你每一次气得狠了,都摆出这样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来。”
搭在桌下的左手遽然握紧,散兵冷哼,语带嘲讽:“你很了解我?谁给你的自信?”
荧:“……”这人能不能好好说话?
她亲眼看着他从一个没有他妈腿长的小屁孩长成比她还高的少年人,而且看了两次!还她哪来的自信?梦娘给的!
或许是她的脸色不太好,散兵冷飕飕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眼睛里还闪着危险的光。
“我没有在心里骂你。”荧拿出给熊孩子讲道理的耐心,“我只是想提个小小的建议,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呢?”
散兵冷笑了一声:“我没有在跟你好好说话吗?既然你觉得我说话不好听,那你去找能跟你好好说话的人吧,我看你那个便宜哥哥就不错,正好你还可以顺路去反思谷看看光景。从这儿出去,直走,沐风坪中央有传送阵法,不送。”
荧:“……”
荧:“…………”
又好气又好笑,荧瞅他半晌,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散兵又凶又冷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间:“你笑什么?”
荧:我笑你像个JK。
但她不能这么说,否则岌岌可危的好感度应该会立马变成负数。她只好笑着清了清嗓子:“是我的错。”
两个人吵架,总得有个人先服软不是?他年纪小,她让着他点儿也是应该的。
“这么久了,我也没有同你说过我的事,是我的疏忽。”荧把他手中的茶杯拿过来,倒了杯茶又推给他,“你先别急着生气,听我慢慢说。”
“在原本的那个世界呢,我也有一个双胞胎哥哥,他也叫空,长得和你认识的空一模一样,就连脾气性格也很像。”
“五岁那年,出了一场事故,我们俩成了孤儿,靠着亲戚救助和父母的遗产长大,两个人相依为命,好不容易熬到成年,上了大学……”
散兵动了动唇角,想问大学是什么,但看她低落的神色,又不忍心打断。
“大二下学期的时候,我哥出车祸,去世了。很突然,原本那天早上,我还在跟他商量假期要去哪里玩,去吃什么好吃的。我们都商量好了,可是下午我就接到医院的消息,说抢救失败,在救护车上的时候就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很久。散兵也不催促她,只是默默地等。
砂金色的眼眸里空荡荡的,一丝情绪也看不出,让人无端觉得寥落。
良久,她忽而从往事中惊醒,连忙解释道:“抱歉……我刚刚说的,你是不是听不懂?大学就是高级一点儿的学府,大二就是读大学的第二年,在我们那里,无论男女,都是要念书的。还有,医院就是诊所,救护车……你就当是诊所里的马车,负责把受伤的人拉回诊所。”
说完她看向散兵,见他点头示意,这才继续说下去:“其实我一直都知道,这里的空不是我的哥哥,他们只是很像很像而已,如果我把他看作我的哥哥,那既是对他的不尊重,也是对我哥哥的不尊重。”
“可是,当他在山门说‘哥哥很想你’的时候……”如扇的睫毛不自主一颤,荧勉强勾起一点儿笑容,“他离开我两年多了,我也……”
“很想他。”
散兵合上眼。
良久,久到荧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他却忽然开口,语气波澜不惊:“所以呢?”
“什么所以?”荧不解。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睁开眼睛,堇青色的眼睛郁色沉沉,直直撞入她的眼眸,“总不会是想告诉我,你们兄妹感情深厚吧。”
得,他没听懂。
一股无力涌上心头,荧微微吸了一口气:“我只是想告诉你,今天在山门发生的事是个意外,以后我不会再把这里的空错认作哥哥,他只会是一个寻常同门而已,你无需因为这事生气。”
“……”散兵将视线错开,“我没生气,更不可能因为这事生气。”
他的语气软下来了。
荧知道这是消气了——虽然好感不一定能涨回来,但起码不会再往下跌了。
系统适时出声:“叮咚!角色「散兵」好感度——”
“闭嘴!”荧连忙制止它,如果不是散兵还在她跟前,她都想把耳朵堵起来,“我现在不想知道他对我的好感度是多少!”
反正不会比原来高……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看过以前过半的好感度,再看现在二三十的,总让她感觉有点儿委屈和失落——虽然确实是她没有跟他说过她的过去,但他也没问啊。
荧身心俱疲,长长吐出一口气,撑着桌子起身欲走,却被人一把攥住了腕骨,散兵的手很凉,像冬日里的冷瓷一样,她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你要去哪?”他问。
荧用力挤出一丁点儿微笑:“我要回房啊,今天有点些累了。”
目光逡巡过她的眉眼,散兵点了点头:“看得出来。”
可是他不放手。
荧:“……”
女人的直觉告诉荧,她不能主动挣脱,只能等,于是两个人又陷入诡异的沉默。
最后是荧没耐得住性子:“那我先走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我真的好累……”
“既然这么累,”散兵仰头看她,根根分明的睫毛翘起,露出宛如深潭的两汪黛蓝,看上去乖巧至极,“那为什么还要来找我?明天再找也是一样的。”
荧:“……”一样个屁。等你生一晚上闷气再来找你,那我还不如直接去挖矿挨罚。
反正他气都消了,荧也就不再挖空心思躲他的雷区。她连笑意都懒得挤,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面无表情:“因为你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想让你生气,所以尽快来找你。有什么问题吗?”
“很重要?”少年的眼睫扑簌得像风雨中蝴蝶翅膀,五指无意识地越收越紧。
“对,很重要。”荧飞快地蹙了一下眉,“你捏痛我了。”
散兵恍然回神,触电一般收回手:“抱歉。”这好像还是这么多年来,她头一次听见他道歉。
荧摇头:“没事。你也好好休息,明天见。”
她走出房间,轻轻地阂上门,如释重负。
说话间的功夫,夜色已然悄悄爬上天幕,沁凉的山风源源不断地掠夺着热量,同时也带走几分倦意。
门外,荧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搓着手臂走向自己的房间。
门内,几缕清风淘气地揉乱散兵的鬓发,隐约间露出少年人血色的耳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