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放在一旁的倒计时表中用鲜红的颜色提醒着我们，时间正在踮着脚溜走。对面从模糊的低语到我能够听到的声音，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分半。我盯着红色的、每一秒都在跳动的表盘，发现我曾经忽略了许多重要的事物：在我回忆和发呆中过去的每一秒和每一分钟。它们对我来说都太短暂了，甚至我在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时间又过去了一分钟。

对面的孩子们在讨论应不应该对我开枪，我低头看着手中黑色的金属武器。我在想，杰森握着这把枪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不知道是谁大声叫了一句：“你们刚才难道没看到吗？她根本不是人类！她就是一个怪物！我们为什么要管一个怪物的死活？”

我抬起头，发现时间只剩下最后的半分钟。我不知道被枪打中以后是不是会死，但是我还不想死，我还不想离开这个世界，我想要再见到杰森，我还想对他说一句“对不起，弄丢了你送给我的蝙蝠镖”。可是她们也有很想见到的人，或许她们在思念那些想要见到、必须要见到的人的时候，会比我更加难受。她们比我更需要胜利。我看着有人抢过那把枪，对准了我。

我说：“向我开枪吧，我不会疼痛。”

响亮的声音撕破了工厂中的安静，我觉得有什么穿过了我的右肩膀，也像是谁用手指推了我一把，我顺着力量向后倒下，又很快从地面上站了起来，好奇地看着肩膀上的伤口。那里并没有流血，只是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小洞，有点像莱斯利医生在我手指上留下的那个洞。

“现在还有十分钟十二秒，恭喜你们！”小丑大笑着鼓掌，“不过，在那以后呢？”

对面在开枪后一直变得很吵，那把枪掉到地面上，被人扔到了角落里。她们在哭泣、颤抖、互相拥抱、道歉。有很多声“对不起”从那边传来，我不知道是对谁说的，因为她们在看到我的时候很快转开了头。

我好想念杰森。我还能再见到他一次吗？我还能再拥抱他一次嘛？我还能再对他说一次“对不起”和“我爱你”吗？如果没有办法再见，会有人愿意帮我送去一句话吗？我好想对他说：“杰森，你是全世界最好的人，我最爱你了。”其实我还有很多句话想要对他说，有很多事还想和他做，很多问题想要问他，但是这样也足够啦，也足够了呀，这样也很好啦。

时间又在走过，九分钟很快就过去了。她们中又有人捡起枪，但一直没有将它举起来。

“你应该对我们开枪！”那边有人大声对我说，“我们刚才对你开枪了，你也应该对我们开枪才对，这才母平！”

“没关系呀，”我对她们摇头，“我不感受不到疼痛的。对我开枪吧。”

小丑无声笑着看我们。对面的孩子们举起枪，她们闭上眼睛，我看到她们扣动扳机的样子，忽然想到，杰森开枪的时候也会是这种犹豫又疼痛的表情吗？为什么她们看上去很疼痛呢？明明她们并没有受伤，我也没有感到疼痛。

我又被那根手指推倒了，我重新站了起来，这次是我的肚子上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小洞，我低头看的时候发现其实那并不是完全黑色的，小洞的边缘是暗红色的，和血一样的颜色。原来我的体内还有血液吗？我一直以为我的身体中只有杰森称作是“执念”的东西。

时间增加了两分钟，可是还是太短了，比我发呆一小会的时间还要短。

虽然我的身体感受不到疼痛，但是我的身体太小了，我不知道还能再延长多久的时间，我也不知道那段时间能不能等到杰森。我会有那么幸运吗？

还有别的胜利的方法吗？我低头看着手中的枪，又有手指来推我，但是这次我没有向后倒下。我在思考，不断地、缓慢地思考，希望得到一个很好的胜利方法。

手指在哭声和大声的争吵中一直推我，我来不及去数新增的黑洞，盯着手中的枪努力思考。我要是再聪明一些就好了，那样我就能一下子想出很好的胜利方法，而不是让她们那么疼痛。

如果把开启这场游戏的人杀了呢？这算是胜利吗？我突然想到。

小丑就在我的身边站着，笑着看我，在我抬起头的时候，还对我张开双臂，好像在欢迎我的开枪。

“聪明女孩，”他轻笑着说，“看来，你想到了别的方法？”

他猜到了。他会阻止我吗？他会说我在违反规则，然后把我和她们都推下去吗？我不能伤害她们。我觉得我的肚子里好像打了结，又像吃下了铅球，又痛又沉。可是我真的想不到别的方法了，我太笨了，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举起了枪。

我想到很多，我想到杰森美丽的蓝绿色眼睛，想到第一次坐在摩托车上的感受，想到柔软的、让我舌头打结但是闻起来很甜的烤棉花糖，想到杰森捧着蝙蝠侠面具站在阳台边上的表情，他看上去非常疼痛。对不起，我想，对不起。

“薇斯佩拉！”

谁在叫我？这个声音好熟悉。

“薇斯佩拉，停下来！”

我的手指已经按下扳机，比我想象中需要的力量还要小，像是折断一根树枝，同时还有清脆的“咔哒”声传出来，和杰森为我带上骑摩托车需要的帽子时的声音一样。在我按下扳机的瞬间，手枪也将我向后推，但我站住了，没有倒下去。

“薇斯佩拉！”

小丑的笑容没有停止，而是更加大了。他的胸口变得鲜红，像许多的玫瑰突然盛开在雪地上，只有这两种颜色在世界中存在，一切都是白色的、红色的。他向后倒去，就像我刚才数次做的那样，只是他没有像我一样站起来，而是倒了下去，一直倒了下去，掉进了装满绿色液体的铁罐子里。枪在刚才发出了很大的声音，让我的耳朵发出蜜蜂一样的声音。

我看着他的笑容在绿色的液体中依旧明显，握着的枪从手心里滑到了地面上。

有谁用手盖住了我的双眼，让我看不到小丑的笑脸，那只手带着硝烟和血的味道，和这里的味道一样，我分不出来那是谁。那个人也在和我一样颤抖，像一场暴雨，他紧紧拥抱着我的肩膀：“对不起，我来晚了，对不起，薇斯佩拉，我的小星星。”

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叫我“小星星”，也只有一个人的拥抱是这样的温暖。

我转过头，看到一只红色的蝙蝠。

那些刚才的思念和想说的话、想做的事全都融化成了泪水，全都流向他一个人。

“看着我，看着我，小星星，”杰森用双手捧着我的脸，他在刚才摘下了红色的头罩，露出美丽的蓝绿色眼睛，“一切都结束了，都过去了，别再害怕了。”

我说不出来话，句子被我的泪水冲成了零碎的单词和短语。我在哭泣，可是我却好幸福，也好幸运，我以为我再也没有办法见到他了，但现在他就站在我的面前，让我能够把想要对他说的许多话全都告诉他。

“谢谢。”我努力从泪水中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谢谢你能来。”谢谢你让我幸福和幸运。

杰森擦着我的泪水：“对不起，我来得太晚了。你疼吗？”

我低头看了看身上的黑色小洞，摇头对他说：“我一直都感觉不到疼痛呀，你知道的。是我让对面开枪的，不是她们的错，是我做的决定。”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小星星，”杰森轻轻抱住我，“你很勇敢，也很善良，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小女孩了。对不起，我来得太晚了，我没有救下你。”

“没关系呀，你没有来晚。”我眨着眼睛，忍住泪水，轻轻对他说，“没关系的呀，杰森，不要因为这种事感到难过呀，这又不是你的错。而且，我又见到你了呀。这就足够了呀，杰森，这就足够了。谢谢你，杰森，我爱你。还有就是，对不起，我把你送给我的蝙蝠镖弄丢了。”

“没关系，没关系的，我的小星星，”他擦掉我流下的每一滴泪水，“没有关系的，薇斯佩拉，我会送你其她的蝙蝠镖的，下一次，我送你一只红色的蝙蝠镖，好不好？”

“好呀。”我流着泪，但是幸福地回复着他的话，“它会和你胸口上的这只红色蝙蝠一样吗？”

“会的。”杰森认真地擦着我的泪水，“下次，它真的会保护你的，我发誓，小星星。”

我身上的那些黑色小洞没有办法被填补，那只被扔进绿色液体中、画满了红线的左胳膊也没有办法变回原来的样子，杰森为此总是露出难过的表情。

我试着安慰他：“没关系呀，杰森，那些伤口并不疼痛，而且，你看。”

把衣服折上去后，我把左边的手臂伸出来给他看：“上面是不是像有很多的地图？这样我以后就不用担心迷路啦！而且这块的线条很漂亮，你不觉得这一块很像一只小鸟吗？”

我指着胳膊上的一处很像小鸟的地方对他说：“以后我在等你的时候，就可以一边看这只手臂上的图案一边等你啦！”

他为我把头发拢到耳朵后面，把我的袖子折了下来，盖住了充满红色线条的手：“我的小星星，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我会努力做到的。”我立刻对他说。

“不要再以伤害自己为代价去拯救别人了，可以吗？”他轻轻握着我的双手，“我知道你很善良，想要拯救她们，可是肯定有其她的方法，能够不伤害你，同时拯救她们。”

“可是我太笨了，”我又想起那个工厂里她们哭泣和拥抱的样子，这让我很难过，“我想不出来其她的方法，我只想到了这个，我只能那么做，对不起。”

“这不是你的错，小星星，”杰森美丽的蓝绿色眼睛看着我，像温暖的水，也像温暖的阳光，“我以后不会再让你陷入这种让你为难的困境的。”

“可你们一直在那么做呀。”我突然抬起头，对他说，“你、蝙蝠侠、蝙蝠女侠、搅局者，还有很多其她的英雌，你们都在这么做呀。你们都在伤害自己，然后拯救别人。”

杰森的表情有些惊讶，他思考了一会，回答说：“因为这是两件事，是我们选择让拯救成为我们的责任，你可以不去选择承担那些责任。”

“但我想要去做这件事，我想要和你们一样。”我说，“我想变成和你们一样的人，那种能够拯救别人，能够为她们带来微笑和幸福的人。我还是不喜欢哭声，我想要所有人都能够一直在微笑，即使永远微笑的时候会永远失去真正的幸福。”

“那是个伟大的梦想。”杰森微笑地看着我，“你有一颗像金子的心灵，薇斯佩拉。只是薇斯佩拉，你还太小了，我并不是想要否定你的想法，而是说，再等一等吧，等到你再大一些的时候，再去学着蝙蝠侠那样，去拯救人们。”

“不是蝙蝠侠，”我改正了他刚才那句话中的错误，“是你，是因为你。”

“好吧，其实不管是谁，这件事都对你来说太早了，”杰森耸肩说，摸摸我的头顶，“这种危险的事至少需要等到你成年以后再说。”

“但是达米安也没有成年。”我对杰森说。

“好吧，聪明的女孩，”杰森笑起来，“你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反面例子。不过，你能答应我这点吗？至少在你成年以前，永远不要为了拯救他人而伤害你自己。”

“虽然你没有说服我，但是好的，我会保护好我自己的。”我答应了杰森，“但是你也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当然，我的小星星。”杰森认真地回答我。

“那你可不可以不要为我难过了？因为那些伤口真的不疼。也不要为那些伤口感到自责了，我不想要你难过，而且你也没有做错什么。”我犹豫地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

他先是有些惊讶，随后又露出了微笑，蓝绿色的眼睛看着我，看上去非常柔软，像是蕾莎的红色尾巴。我忍不住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睫毛，很软，也带着一点和他一样的温度。

“好的，小星星，”杰森向前坐了一些，又低了些头，让我更加容易触碰他的睫毛，“薇斯佩拉，谢谢。”

“我这次为你做了什么吗？”我收回手，问他。

杰森抱住了我的肩膀，让我能够贴在他的肩膀上闻到他身上肥皂和洗衣粉的味道，我能感受到他说话时胸口的颤抖，他在轻轻对我说：“因为你在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