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临近夏天的午后，杰森带我去公园中喂鸽子。我有些想念那只背后有一根灰色羽毛的鸽子，我想念它温暖的羽毛和柔软的肚子，还有它的粉红色爪子抓住我的手指时的感觉。

那只鸽子像往常一样，在我出现在喷泉旁、拿出一把面包屑的时候，最先飞过来叼走一块面包屑，停留在我的手指上，用满是羽毛的肚子蹭了蹭我的手指。我高兴地把它举起来给杰森看，那只鸽子依旧像往常一样，歪头看了一眼杰森，拍着翅膀、“咕咕”叫着飞走了。

杰森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膀：“可能这只鸽子不是那么喜欢我。”

我抓起一把面包屑塞进他的手里，有许多鸽子瞬间被吸引到他的身边，让他的皮夹克上沾满羽毛：“但是没关系呀，你看，还有这么多其她的鸽子在喜欢你呢。”

他被鸽子们环绕着，声音被鸽子们拍打翅膀的声音掩盖，变得很模糊：“好吧……这喜欢还真是让人感到窒息。”

那只鸽子又飞了回来，停在我的肩头。我举起手中剩余的面包屑，它就停在我的肩头，伸出脖子去啄我手中的面包屑，每一次低头，它有点硬的鸟嘴都和我的手掌触碰一次，很像一块温暖的石头掉进我的手心。

我将塑料袋里最后一点的面包屑拿出来，放在手心里，小声对停在我肩膀上的那只鸽子说：“这是我最后一点面包屑啦，吃完以后，你去找别人要面包屑吧。”

它对我歪了歪头，叼走最后一小块面包屑，却没有飞走，而是落进我的手心里，用它温暖的肚子蹭了蹭我的手心。我轻轻用手指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头顶，它也没有躲开，而是用鸟嘴碰了碰我的指尖。

“快点走吧。”我低声催促它，它要是再停留一会，我会为它取名字、因为柔软和温暖的东西回忆它、为它负责，我会和它产生联系的。可是我不想和它产生联系，断掉联系的感觉太痛了，我不想要它有那种疼痛。其实它不幸福也能过得很好，只是快乐就足够了。

它用黑色的、圆圆的、小小的眼睛盯着我一会，在我的手指上啄了一下，终于飞走了。我松了一口气，看着它快乐地张开翅膀，飞进蓝色的天空中，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杰森对回过头的我眨了眨眼睛：“你还想要再停留一会吗？”

我对他摇头：“我的面包屑都喂完了，我该回家…….”

滚烫的风和巨大的爆炸声从公园的另一侧传来，空气也因此开始颤抖，我的耳朵因为这个声音有一瞬间失去了听力，随后开始响起蜜蜂的叫声。在橙色和红色的火焰中，杰森抱住我的肩膀，带我一起摔倒在草地上。我下意识抓住了他衣服的一角，带着肥皂和洗衣液的好闻味道，想要看向声音的来源。

他在我转过头之前捂住了我的眼睛：“别看，你会害怕的，小星星。”

“发生了什么？”我问他。总是很笨、想不起来东西的大脑现在却变得很聪明，一下子想到许多在电视中看到的新闻，各种由反派引起的案件，每次这些案件出现在电视上时，都会拍摄许多疼痛的、充满血迹和哭声的画面，我总是很害怕那些，但我以为那些离我很远，因为杰森会在我身边。我的眼前不断出现那些报道，那么多的血、那么多的哭声、那么多的疼痛，我没有办法把这些事物和总是能让我微笑、能让我喂鸽子和晒太阳的公园联系在一起。我紧紧抓着杰森的衣服，感受着他干燥粗糙的手盖在我的眼睛上，他身上温暖的味道拥抱着我，但我依旧有些害怕，好像一个光滑的、完美的、原本被我捧在手中的陶瓷碗突然被我松开的手摔到了地上，四处溅起的碎瓷片像下了一场大雨。

“别害怕，小星星，我在这儿呢。只是，”他轻拍着我的后背，缓慢地回答我的问题，“发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别害怕，我的小公主。”

我这时候闻到了很浓的硝烟味，听到了许多的哭喊和尖叫声。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该走啦，杰森。”

他沉默了一会，然后松开了捂住我眼睛的手：“我会离开一段时间，但是很快就会回来。你还记得回家的路吗？不，不用，你留在这里等我，好吗？哪里都不要去，在这里等我，我会很快回来，然后带你回家。”

“好呀。”我对他点头，“我会在这里一直等你来带我回家的，你去吧，我不会害怕的。”

他从我头顶取下刚才沾上的草籽，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我会回来找你的，薇斯佩拉，一定会，不要害怕。”

“我会的。”我对他用力点头，突然鼻子变得很酸，又想要流泪，但我努力忍住了眼泪，用模糊的眼睛看着他。其实我很害怕，火焰好烫，硝烟的味道好刺鼻，那些大哭和尖叫的声音即使离得很远也依旧让我感到难受，我害怕他会消失在那些危险的事物中，我也害怕他会因为那些事物受伤。

他美丽的眼睛好像看透了我的谎言，但是他只是叹了一口气，从口袋中取出一枚蝙蝠样子的飞镖，塞进我的手里，那上面还带着一点他手指的温度，他让我的手抓住那只飞镖，他的手也握住了我的手。他看着我，眼睛那么漂亮。我不能再看了，我会因为这双眼睛哭出来、为他添更多麻烦的。

“别哭，薇斯佩拉，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他用力握着我的手，“这个飞镖……它会保护你的。”

我看着飞镖，不是很理解地摇头：“那它不应该是这个颜色的呀！”

“那会是什么颜色的？”杰森已经站了起来，我也松开了抓着他皮夹克下摆的手。他即将走向那片火焰，这或许会是我们的最后一次对话。

“红色的，”我抬起头，努力对他露出一个微笑，他说我应该多微笑，可我总是忍不住泪水，我不想要在这时候再让他失望了，可是泪水还是流出来，一直流，一直流，好像河水，永远都不会停下来的河水，我再也没有办法维持声音像刚才一样平静了，“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穿的那件衣服，上面有一只红色的蝙蝠。”

在刺眼的火焰中，他有些惊讶地回头看我一眼，他像是要说些什么，可是紧随的爆炸声又抓住了他的注意，他匆忙地对我说了一句“等我回来”后，冲向了将天空也染成红色和橙色的火焰。

我非常难过，握着他送给我的飞镖，站在原地，等他回来。

“漂亮的飞镖，不是吗？”突然有人贴近我，在我耳边问。我闻到很浓的、刺鼻的味道，闻上去有些像公交车的气味。

我转过头，看到对我微笑的一张苍白的脸，那是一张经常出现在电视新闻中的脸，他没有具体的名字，主持人和警察一般都叫他——

“小丑。”我抓着杰森给我的那枚飞镖，轻声叫出了他的名字。

“是的，人们一般都这么称呼我，而我也很喜欢这个称呼。”他微笑着说，为我鼓了鼓掌，那种刺鼻的味道更加明显了，“你比我想得还要冷静，小姐。”

他向我伸出一只带着白手套的手，声音像是挠过黑板的指尖，在听到的时候，像有一把尖刀插进了我的耳朵和大脑中：“你愿意和我共舞一曲吗，亲爱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