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叁.
这呼啸山庄，何时变得傲慢妄为至此？
在邱非印象中，那位呼啸山庄庄主似是位斯文人，怎会容得下门中弟子做出如此恃强凌弱之事？
老妇人眼泪却是止不住地淌，也是难受到了极点，忍不住对着邱非倾述起这些年遭受的苦。说是从半年前开始，就总有几个打着呼啸山庄旗号的练家子在金陵城附近打劫商户、强收钱财，有些胆子大的去呼啸山庄要说法，也有忍不了去报了官的，可后来都再没见他们回来过。
老妇人不敢违抗，也没办法抛下这茶馆的营生另谋出路，只能就这么硬挺着，每次见那几个恶霸经过都是赶忙交上一袋攒下来的碎银子，倒也能安生些时日。
“怪不得我见这路上荒凉至此，原是因为有这些祸害……”邱非喃喃道。
可老妇人却摇摇头：“倒不是因为这个。他们横行霸道惯了，别人日子还是要过的，多半不过是听话些、给他们些钱就能买个安生。可最近都说附近有吃人的妖怪，大家这才不敢往金陵走，我这茶馆的生意也就不好过了，要不我就算是咬牙也得攒出来钱交上啊！”
这话听得邱非又是一愣神：“吃人的妖怪？”
方才他没来得及向那些商贩问个清楚，没想到这老妇人竟也知道此事。他赶忙追问，这才明白金陵城最近发生了什么。
据这老妇人所说，半个月前开始，每隔五天，一大清早就能从金陵城里的小河上发现飘来的尸体，有男有女，但都是练家子，却四肢俱断。她亲眼见过一次，看那四肢像是被活生生掰断的似的，但致命伤却都在脖颈处，只是伤口早就在河里泡得发烂，血流了个干净，根本看不出被何物所伤。一来二去，大家都在传，说是有吃人的怪物盯上了这些武林人士。
邱非当然是不信什么“妖怪”之说的，但老妇人却深信不疑，只道若不是吃人的怪物，又有谁会如此丧心病狂？
因着这“怪物”似是专对习武之人下手，这老妇人谈起此事时倒有了看戏八卦的心思，全然不像先前抱怨呼啸山庄那伙恶霸时的痛心模样，话中那意思，也只是怪这事影响了她的生意，听得邱非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为好。
这店家担忧他出手相助惹上麻烦是真，面对“妖怪”吃人的传言置身事外看戏也是真。可邱非再无法以平常心面对这老妇人，只多掏了些钱当作方才打斗中摔翻的桌椅的补偿，说自己着急赶路便赶忙离开了这间茶馆，其余的再没多说些什么。
他无法苛责这老妇人些什么，毕竟总不能要求所有人都能对与自身利益无关的人与事感同身受，只不过他曾经在嘉世商行见过了太多作壁上观唯利是图的家伙，一时间有些恶心罢了。
他突然很想见郭少。
于是他快马加鞭，总算是赶在太阳未落山之前抵达了金陵城。郭少住的地方比较偏，邱非拦了几个过路人询问那客栈的位置，却见几人都行色匆匆，像是着急去哪里似的，口中都道不清楚要邱非去问别人。
接连几人都是如此，见这些人去的方向都在一处，邱非察觉不对，赶忙抓住一人询问这是发生何事。
那人却表情夸张地对邱非道：“你还不知道？这才三天啊！又有人死了！就在前面那条河上，哇听说死的是个小年轻，看着才十七八，那脸都泡肿了，造孽哦……”
后来这人又说了什么，邱非完全没听进去。他觉得自己脑子“嗡”了一声，像是被铁锤重击过了一样，一瞬间空白一片。
十七八岁的少年、失去联系的郭少……
邱非不想这样联想，可他控制不住去思考这最坏的可能。等再回过神来，他已经跟着人群前行的方向冲了出去，见前方一片乌泱泱，他脚尖轻点，跃过了河边挤成一团众人，落在了距离最近的栏杆上。
两个水性好的汉子正光着上身漂在河面上把尸体往船上搬，围观的人们七嘴八舌议论着，似是在讨论为何这尸体出现的时间早了几天。邱非听得心急，心道这可是真的死了人，为什么都好像在看热闹？
他本想直接冲过去查看那尸体的情况，可附近已有官府的人围了过来，动作飞快地驱散起围观的人群。邱非不敢打草惊蛇，只能远远地看着。河中央那具尸体被那两个汉子拖拽着拉上了船，邱非双手捏得紧紧的，生怕见到自己熟悉的什么标志物。
至少到现在，他还没见到那支奇特的弓。
那尸首应是还没有在河里漂上多久，看样子像是很快就被过路人发现了。邱非稍稍冷静下来后立刻想到，这附近还算繁华，天也未黑，又不像前几次那样是一夜过去到了清晨才被人发现，若是如此，那抛尸之人应该不会离开太久。
说不定凶手就在附近？
邱非这样想着，便仔细观察起四周围观的人群，但又在意那尸体的身份，不好去别处走动，只能先默默站在一旁。
只是还未等到那船划到岸边，他却突然在那人群中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正是不久前在那茶馆被他赶走的男子。
那男子双手抱臂站在岸边，脸上竟还是副耀武扬威的神情。邱非察觉古怪，不由得向那边走近了几步，却不料那男子也注意到了他查询的目光，略一偏头竟是直接看了过来。
“好小子，送上门来了？！”那男子也是一下子认出了邱非，眼珠一瞪，抬手就朝着邱非攻来。他这一发难，周围人倒是散了个干净，比那官府中人扯着嗓子喊半天都有用得多。
邱非自是不怵，飞快伸出长枪迎了上去，几招之内很快又将此人甩飞了几丈远。
他正想着，这男子已被他打倒过一次，又有何底气主动挑事，未曾想却见那人躺在地上扯着脖子喊了起来：“给我上啊！就光看着么！”
邱非察觉不妙，四下瞥了眼，果真见到走过来十数个练家子。这些人身形不如那男子魁梧，但手上都带着武器，黑压压地围过来后压迫感一下子重了许多。
他看出这几人其实并不太愿意出头，只是那男子开口了才不得不站出来，可动起手来却毫不逊色。邱非以一敌多，长枪抵住一人的剑，又挡住另一人的棍，抬腿在那使刀的胸口一踹，便借力刺上另一个使剑的肩头。霎时间，叮铃咣啷一通乱，可那几个官差竟也不在乎他们这些江湖人的纷争，招呼着几个手下就要把那终于抬上岸的尸首拉走。
邱非哪还有时间同他们几人纠缠，只想赶紧跟过去看一眼死去之人的真面目好心里有个底，可这几人虽不出杀招，却招招堵住了他的去路。那恶霸这时也喘过气了，嘴角一拧，扶着栏杆恶狠狠地朝邱非喊道：“可知你爷爷我的厉害？”
邱非完全不理会。他已知道这就是个色厉胆薄的草包，没什么可怕的。他只想赶紧脱身，郭少如今下落不明，他总不能在这浪费更多时间。
长□□中了几人，他也受了些伤，都不碍事，只是恼人。邱非心里烦躁不安，面上却不显，看得那男子更是气急，也不管自己根本不是邱非的对手，见缝伸掌朝着邱非后心袭来。
邱非察觉到了身后另有杀气，可面前那使刀的恰好砍了上来，他长枪朝前一挥，勉力格挡住，身后顿时被放了空。他身子赶忙一拧，可到底还是慢了一拍，那掌力下一刻就要击上来——
邱非已经想着要硬吃下这一击，只是不过一瞬，却感到有什么东西划着他的脸颊“蹭”地落到了身后。
等等！难道说……
邱非来不及细想，下意识地向前蹿了几步。其余几人自是未能及时作出反应，还在研究这天外飞箭从何射出，然而不过片刻之后，那落到地上的箭却突然间炸了开来，霎时间白光一闪，火花四溅。那恶霸离得最近，“呃啊”一声捂着眼睛踉跄着向后倒去，其余几人也被晃了眼，再一缓过神来看，哪还有被他们围困住的那小子的影子？
但这人不见了也好，他们本也不太想搭这手，几个人互相看了眼，最后一起把那膀大腰圆的同门从地上拽了起来，搀扶着回呼啸山庄去了。那人还捂着眼睛哭嚎着，也不知到底是被炸成了什么样子，不过这人惯会夸张，想也没什么事……
几人闭口不提，竟是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走开了。一场闹剧结束得飞快，虽然自始至终也没什么人关心过旁边的这场纷争。
河边的小楼之上，邱非悄悄探出头来，见下面确实恢复了平静，这才终于缓了口气，可心中却还是跳得飞快。
他再转过身时，脸上已是压抑不住的喜悦。
“郭少。”邱非盯着面前这人，简直不敢移开眼。
郭少两只脚一上一下地踩在屋檐上，手上还举着弓，笑得也是一脸灿烂。他炫耀着抬起弓，夕阳的余晖洒在那形状怪异的弓身上，染上一道暖洋洋的橙红色。
“这回如何？我听了苏前辈的建议，又重新改了箭头，是不是威力十足？”
他自夸了半晌，邱非始终没有从他的脸上移开眼。明明只过去了一个多月，却好像有几年未曾见过郭少了一般，邱非一阵阵后怕，心想若那具尸体真是郭少，不知现在他会如何后悔。
“还好你没事。”许久之后，邱非缓缓开口，只道出了这一句。
此话一出，郭少顿时愣了半晌，原还念叨个不停的话语也停在了一个不尴不尬的中间，不知为何似是耳尖发红了一瞬。
且当作是夕阳的颜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