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郃这次出来，被稳稳的接住了。
他都不用回头就知道那是莫戈。
此刻沈郃才惊觉，似乎自从他从玉佩中出来，莫戈就将所有与他有关的事情处理得妥妥当当，护得严严实实。
即便是现在，那灵力也毫无间断地在给他送着。
他在怕，他怕自己魂魄散了。
即便这几乎不太可能。
莫戈抱着沈郃，贪恋地在他颈间蹭了蹭。
这一刻沈郃的感受是要比往常都强的。
因为在回溯中，莫戈也是魂魄进入。
这是两个灵魂间，没有任何阻隔的拥抱。
沈郃这次落在了曾经的莫戈的视角里。
张徊羽已将那被扒皮的虎族魂魄纳入了沈郃之前呆着的玉佩里。
做完这些，她将玉佩重新挂在腰间。
随后，她眼中似有水光地看向沈郃他们这边，而陈善也如约放开了爪子。
张徊羽捧起那只有巴掌大的小老虎，皱眉惊呼了一声。
好虚弱的小灵虎。
沈郃这才能仔细看清阿娘的模样。
与他记忆里的阿娘一模一样。
她像是一直都没有变过，只除了她死前那一年。
彼时，莫戈那有些难以置信地声音忽然传来：“阿娘的侧颈上……有一个天罚印。”
沈郃瞬间如遭雷击。
天罚印？！
张徊羽，甚至他们张家，在余临一直以善心闻名，为何会有天罚印？！
莫戈对此也颇感不妙。
因为他想起张忡说的，程家那老头曾看到过沈郃的侧颈也有一个与阿娘相同的印记……
他此次申请回余临，本就是想确认张徊羽身上的印记到底是什么，没想到通过这次回溯竟提前看到了。
“天罚印不一定是本人做了什么事，也有可能是继承。”莫戈说。
继承？
沈郃很快会意：“那我的身上？”
“现在没有。”莫戈道，“按理说天罚印是打在魂魄上的，可你身上已经没有了。”
现在没有？那意思便是之前是有的。
可之前若有，莫戈为何从没有跟他提过？
张徊羽带着尚且是虎身的陈善和丁点儿大的莫戈，一直绕道走的人烟稀少的山路，饿了就由陈善捕一些野鸡野兔，张徊羽烤了分着吃。
但莫戈这具身躯从未醒过。
沈郃本以为张徊羽应当多少会问几句这小老虎的事儿，可她却一路无话。
一人二虎花费了近二十日的时间才回到了安州。
张徊羽带着他们去了安州关口旁的那座矮山，在山中寻找了大半日，找到了一颗极为隐蔽的榕树。
沈郃低头看到她将手放在小莫戈的肚皮上，他浑身便开始缓慢地结起了薄冰。
沈郃惊了。
阿娘为什么要……
仿佛是听到了他的疑问，张徊羽竟在此时柔声道：“受你阿娘所托，将你安置在这里。”
莫戈与沈郃都愣住了。
莫戈的，阿娘？！
莫戈的阿娘应当也是灵虎，张徊羽那时就已经与灵虎族认识了？
沈郃看着张徊羽手中被逐渐冰冻的小可怜，也蹭了蹭一直埋在自己颈间的脑袋，轻柔地问：“难受吗？”
莫戈垂眸，声音也同样温柔：“为了等你，不难受的。”
这话像是在回答沈郃的问题，又像是在诉说些别的什么。
直到莫戈被彻底冰封，沈郃的眼前忽然黑了起来。
“要结束了。”莫戈说。
沈郃安下心来，最终放任自己陷入黑暗。
……
沈郃猛地睁开眼。
窗外已天光大亮，但他们仍维持着之前的姿势。
莫戈的手仍轻覆在他的眼前，而曦光从他的指缝中渗入。
察觉到手心儿上上下挠着自己的触感，莫戈便知道自己和沈郃一起醒了。
“二位醒了。”陈善双目空洞地坐在主位上，“之后便是我与沈娘子之间的私事了，恐怕与沈公子想知道的事情无关。”
沈郃蹙眉，想继续与陈善周旋一番，却忽然听莫戈闷咳了一声。
沈郃转身去看，莫戈却也很快背过身去。
他自然察觉到不对劲，想强硬地扳过莫戈的身子，让他正对着自己，可沈郃眼下的状态哪里能拧得过莫戈？
两相僵持间，莫戈突然一把推开沈郃，猛地咳了起来。
“莫戈！”
沈郃本能地觉得哪里不对，一直为莫戈抚着后背。
陈善似是看不过去：“不是什么大事，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莫戈趁着沈郃的注意力被吸引，深深地看了陈善一眼。
陈善无辜摊手：“他是为你强行突破我的限制多看了些后面儿的事情，毕竟你们都不相信我。
但对灵虎来说的确是小事儿，很快就能好，沈公子不必忧心。”
幸好，莫戈的确如他所说，很快就停了下来。
他不着痕迹地擦了擦嘴角，对陈善道：“把你那哑巴交给我。”
沈郃拉住莫戈：“再令州多住两天便是，你现在有损伤……”
莫戈拉过他的手，对他笑着摇了摇头：“真的只是小损伤。放心吧，我还舍不得跟你分开。”
说完，他便叫陈善带着沈郃出去。
“进城前不是说要买几件衣裳吗？正好，你和陈老板去替我选一选，我也不会看布料。”
陈善去引沈郃，他却站在原地不肯走。
“灵虎为人疗伤是有些复杂的。”莫戈无奈，“而且你在这里会影响我。”
沈郃上前揪他耳朵，一如从前那般教训他：
“你现在的确是能耐了，诓起我来一套一套的。方才我娘都说了，灵虎肉白骨是要用血的，你当我是傻子是吧。”
“不一样，那个时候我还小，现在放点血都是小事。”
莫戈说完，沈郃却凑到莫戈耳边，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语气跟他说：“量力而行，小老虎。”
沈郃上下唇轻碰，也碰到了莫戈的耳垂。
他猛地怔在了原地。
等莫戈反应过来时，心莫名地狂跳了起来，像是想从胸口里跳出来。
但沈郃已经与陈善出去了，只给他留下了一个背影。
沈郃什么都没做，这句话的内容也很平常，可他就是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尤其那句“小老虎”，与张徊羽叫他们“小老虎”时的语气完全不同。
像是有钩子似的，勾着莫戈的魂儿就要跟着沈郃一起出去了。
莫戈眸色暗了些。
沈郃向来是最会拿捏分寸的。
他深吸一口气，将这些事儿从脑子里甩了出去，看向那双目无神的哑巴。
在那之后的事情，莫戈担心陈善有所隐瞒，所以强行打破他所设的禁制替沈郃看了。
虽然因此受到了一些反噬，但并未伤及他的根本。
他的灵核似乎有些异常的强悍。
莫戈在陈善之后的记忆里看到了，这哑巴就是当年那只被赤乌人生扒了皮的虎族，所以她才会在听到赤乌时，即便意识模糊也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扒皮之恨如何能忘呢？
这陈家娘子的妹妹是张徊羽的旧相识。
而张徊羽也是到了这里才知道，陈家不仅是做生意的，与灵师也有些关系。
所以她当年把还是虎身的陈善托付到了这里。
陈家的灵师更是收了这只虎族的魂魄，答应了帮忙想办法。
可张徊羽走后，陈家做的事就不那么地道了。
不过陈善也一样够狠，所以这具身体他怎么讨来的，其中的恩恩怨怨，莫戈觉得自己作为外人难以评价。
眼下，他只要护好沈郃，先帮沈郃把他想做的事做了就好。
莫戈想了一小会儿，最后将左手化为虎爪，用爪牙在右手手腕上狠狠划拉了一下。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而莫戈只是神色淡漠地走向了那住在陈禾身体中的虎族。
……
“没想到这么巧，二位为了买衣裳来令州城，碰巧我识得沈公子的母亲，还碰巧做的布料生意。”
陈善打开了铺面的大门，一边引着沈郃选布料，一边跟他闲聊。
“是啊，真是巧。”沈郃笑着附和他。
只是他话虽如此说，心中却在仔细盘算着这一天的事。
巧？世上真的会有那么多巧合吗？
如果他当时没有正巧和莫戈聊到买衣裳这件事上，就会和处心积虑的陈善错过吗？
定然不会的。
他既然吸收了城内男丁的精气来控制他们当自己的眼睛，便说明了他一直在等着什么。
或许是他心中的“沈徊羽”，也或许是像莫戈这样足够强健的一具肉身。
而他们俩，正好完全符合陈善一直在寻找的目标。
所以即便他们没有主动进入这令州城，恐怕也会在经过时被陈善想办法拦下。
沈郃尚且不知这“陈善”作为虎妖是如何拿下陈家的，但既然莫戈承担了反噬去看了之后的事，也仍然愿意替那哑巴治疗，那便说明了后续的确与他阿娘的事情无关，那他便也懒得多问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瞎聊着，其实心里头都装着事儿想个不停。
直到沈郃将觉得不错的布料都选出来了，铺面里头才隐隐传出脚步声。
莫戈掀开遮蔽后院的帘子走了出来，冲沈郃勾了勾唇。
沈郃看见他却没高兴到哪里去。
因为莫戈此时脸色煞白，完全没了以前那样的精气神。
此时已是上午，店里已经来了几个人，看到莫戈的样子皆是一惊。
陈善也没想到，替他的阿禾治疗竟会让莫戈虚弱到这个地步，他赶忙跟店里少数的客人道歉，又重新将大门掩上了。
莫戈张开手臂朝沈郃走过去，而沈郃看见他的动作也不知为何，下意识张开了手，将莫戈牢牢接住了。
幸好他生前也是个习武的，这段时间以来也一直又莫戈的灵力养着，否则只怕还真接不住他。
等等，灵力……
“都这样了，你还给我送什么灵力？自己留着养伤！”沈郃把他按进自己怀里说。
“别骂我了，沈郃。”莫戈有些虚弱地嘟囔，“我好疼啊沈郃，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