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太医照例前来为宁清远诊脉。他本以为经过两天的调理,宁清远的病情已经有所好转,很快就能痊愈,毕竟宁清远的症状本就很轻微。然而,当他搭上宁清远的脉搏时,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太医低声喃喃,神色凝重。
李赫站在一旁,见太医神色不对,心中一紧,连忙问道:“太医,清远的情况如何?”
太医收回手,语气沉重:“殿下,世子的病情……突然反扑,脉象紊乱,热度也比昨日更高。这……这实在出乎意料。”
闻言,李赫看向宁清远,只见宁清远双目紧闭,脸色潮红,呼吸急促,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宁宁,”李赫握住他的手,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你感觉怎么样?”
宁清远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唤,微微睁开了眼睛,目光有些涣散。他张了张嘴,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清:“哥哥……我……好难受……”
李赫温声安抚,“没事的,宁宁别怕,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太医匆匆写下药方,吩咐随从去煎药。他解释道:“殿下,世子此次病情反扑,恐怕是世子太过劳累,身子骨弱,才没抵住……臣等定会尽全力救治。”太医咬咬牙,低声说出最后一句,“但,还请殿下做好准备……”
李赫闻言,转头看向太医,目光冰冷。他极力压抑着情绪,声音低沉:“你随孤出来。”他又给宁清远掖了掖被子,轻声说:“宁宁乖,哥哥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李赫走出殿外,不再掩饰愤怒与冰冷:“做准备,做什么准备?孤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他治好。若是他出了事,你们谁都别想好过!”
“在他面前,不许说丧气话。”
太医心里有苦说不出,连忙低头应道:“是,是,臣一定竭尽全力!”
“行了,下去吧。”
李赫走回屋里,坐到床边,紧紧握着宁清远的手,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他的脸。他低声喃喃:“宁宁,你会没事的……”
宁清远的意识有些模糊,只觉得浑身滚烫,仿佛被火焰灼烧一般。他眨了眨眼,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清:“哥哥……我好热……”
李赫温声哄道:“宁宁乖,我已经让人尽快去取冰块来了。”
他将一块干净的布巾浸入酒水中,掀开被子,解开宁清远的内衬。宁清远微微皱眉,声音虚弱:“哥哥……你在做什么……”
李赫解释道:“宁宁,你烧得太厉害了,我帮你擦一擦身子,会舒服些。”
宁清远似乎听懂了,轻轻点了点头,闭上眼睛,任由李赫动作。
李赫将浸了水的布巾拧了拧,轻轻擦拭宁清远的额头、脖颈和手臂。他的动作极其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每擦拭一下,他都能感受到宁清远皮肤上传来的滚烫温度,心中愈发焦急。
“宁宁,感觉好些了吗?”
宁清远动了动嘴唇,声音微弱:“嗯……凉凉的……好些了……”他的脸色依旧潮红,呼吸急促,显然高烧并未完全退去。
李赫一边为宁清远擦拭身体,一边低声喃喃:“宁宁,等你好了,我们就回京,我带你出城,去吃你最爱的糕点,去骑马去游湖……”
听到他的话,宁清远微微睁开眼睛,目光中带着几分温柔和眷恋,开口说道:“哥哥……我……想回家……”
“好,等你好了,就回家。”
“回家。”宁清远嘴角微微扬起。
李赫给他整理好衣服,盖上被子,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
屋外,杨子衿匆匆赶来。他推开门,快步走到床边,目光落在宁清远病恹恹的脸上,低声问道:“太子殿下,清远怎样了?”
李赫依旧紧紧握着宁清远的手,声音低沉而沙哑:“清远的病情突然恶化,情况……不太乐观。”
杨子衿闻言,脸色变得苍白,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声音颤抖:“怎么会这样?昨日不是已经好转了吗?太医不是说……不是说很快就能痊愈吗?”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
李赫没有回答杨子衿的问题,只是紧紧抿着唇。
杨子衿看着宁清远紧闭的双眼和急促的呼吸,心中既担忧又恐惧。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触碰宁清远的脸,却在半空中停住了,手指微微颤抖,最终缓缓收回,“殿下,让我来照顾清远吧。您已经守了一整夜,也该休息了。”
李赫抬起头看向他,仿佛看穿了他内心的挣扎,“不必,孤亲自照顾他。你出去吧。”
杨子衿闻言,心中一阵复杂,最终也只是低声应道:“是,殿下。”
他转身朝门外走去,脚步沉重而缓慢。走到门口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李赫依旧紧紧握着宁清远的手,未曾放开。
风从窗外吹过,带着一丝湿润的凉意,细雨如丝,绵绵不绝地从灰蒙蒙的天空中飘落。岭南的春日,雨水似乎从未停歇,像是天地间无声的叹息,带着绵延不断的忧愁,笼罩着这片土地。
窗外的庭院里,几株桃树在雨中显得格外孤寂,花瓣被雨水打湿,一片片零落在地,沾染了泥土的颜色。
雨丝轻飘飘地洒落在屋檐上,顺着青瓦的沟壑缓缓流下,像是无声的泪滴,一颗颗滴落,敲击着地面,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声音。
宁清远突然开口:“哥哥,这雨何时能停?我不喜欢岭南的雨,绵绵不绝的,像是永远也下不完。”
李赫闻言,轻声说道:“岭南的雨就是这样的。宁宁,北疆的雨是怎样的?”
“北疆呀,”宁清远闭上眼睛回忆,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北疆的雨……和这里完全不同。那里的雨来得急,去得也快。乌云压顶时,天色会突然暗下来,风卷着沙尘呼啸而过,像是要把一切都掀翻。然后,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又大又急,打在脸上甚至有些疼。”
他顿了顿,声音中带着几分怀念:“可是,北疆的雨从来不会下太久。往往只是一阵狂风骤雨,转眼间天就晴了。雨后的天空格外清澈,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在湿漉漉的草原上,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远处的山峦清晰可见,像是被雨水洗过一样,干净得让人心旷神怡。”
李赫静静地听着,低声问道:“那雨后的北疆,岂不是很美?”
宁清远点了点头,声音微弱却带着几分神往:“很美。雨后的草原上,偶尔还能看到彩虹,横跨在天际,像是连接着天与地的桥梁。马儿在草地上奔跑,蹄下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是撒了一地的珍珠。”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轻叹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怅然:“可惜……我已许久未曾回去了。”
李赫温和地说:“清远,待你痊愈,我们便一同回京。我去向父皇请旨,定让我们宁宁归家。”
宁清远抬眼望向他,眸中带着几分期待与不确定:“当真?”
李赫微微一笑,语气笃定:“自然。宁宁需得快些好起来,莫要让我等得太久。”
宁清远轻轻点头,唇角微微扬起:“好。”
雨依旧在下,细密而绵长,像是无声的哀歌,回荡在岭南的每一个角落。
一整日,李赫几乎没有离开过宁清远的房间。太医送来汤药,他一勺一勺地喂宁清远喝下;与宁清远一同喝清淡的粥;用冰块为他敷额头,用浸温水的布巾为他擦拭身体……
夜幕降临,李赫依旧守在床边,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宁清远挣扎着起身,靠在床头,脸色苍白,低声说道:“哥哥,天已经黑了,你该回去休息了。”
李赫摇了摇头,语气温和地说:“我不走,今晚我就在这里陪你。”
宁清远皱了皱眉,“殿下,这不行……”
李赫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轻轻掀开被子,坐在宁清远的身旁。宁清远挣扎着离远了些:“殿下,你不该这样的……”
李赫伸手将他轻轻按住,语气温柔却不容拒绝:“宁宁,别动。你身子虚弱,需要好好休息。”
宁清远的眼眶瞬间红了,声音中带着几分哽咽:“李赫,你不怕死吗?何必为我做到这一步?”
李赫轻轻抚了抚宁清远的发丝,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与宠溺:“宁宁傻不傻,与我同处几日,怎么才想起这茬?若真会染上,早该染上了。”
他顿了顿,自责道:“昨夜是我糊涂,竟听了你的话,没守在你身旁,害得你病情加重。”
“宁宁,我不怕死。我只怕失去你。”
宁清远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他抬起手,想要推开李赫,却被李赫一把抓住,紧紧握在掌心。那掌心的温度灼得他心口发烫,仿佛要将他的理智一点点烧尽。
明明得到了一直渴求的珍视和关心,宁清远却像个委屈的孩子,声音颤抖,带着几分恐惧:“可是我怕……我怕你会死,我怕我会害了你……殿下,求求你,走吧……别管我了……”
他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几乎成了呢喃。他的手指在李赫的掌心中微微蜷缩,想要挣脱,却又贪恋那份温暖。他的内心像是被撕裂成两半,一半渴望靠近,一半想要逃离。
他讨厌这种感觉,讨厌别人不经他同意就胡乱献上来的爱意,强迫他接受。从小到大,他习惯了独自承受一切,习惯了将脆弱和委屈都藏在心底。他不需要别人的怜悯,更不需要别人为他牺牲。
可李赫偏偏不肯放手,偏偏要用那种温柔而坚定的眼神看着他,偏偏要将他所有的防备都一点点瓦解。
“宁宁,”李赫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像是春风拂过他的心口,“不要害怕,也不要推开我,好不好?”
宁清远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音。他的手指在李赫的掌心中微微颤抖,心中的防线一点点崩塌。他想要告诉李赫自己不需要他的心疼,可话到嘴边却成了无声的哽咽。
李赫轻轻叹了口气,将他搂入怀中。宁清远的额头抵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心中的恐惧和委屈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眼泪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李赫的衣襟。
“宁宁,”李赫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不会走的,无论你怎么赶我,我都不会走。”
宁清远没有再说话,只是将脸埋在李赫的胸口,任由泪水无声地流淌,放任自己贪恋这份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