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武垣的讲解中飞快流逝,转眼已至午时,到了用午膳的时辰。
山匪突袭一遭,让不少村民本就揭不开锅的日子更为雪上加霜,为确保每个人都不饿肚子,最近几日,大家都是有粮食的出粮食,没粮食的捡柴出力,然后凑到一处吃大锅饭,而吃大锅饭的地点就在冯申家。
冯申是当地的财主,家大业大院子大,村里遭难后,他便主动拿出院子让大家用。
辛辞跟着孙昭等人一起到达冯府,刚进门没多久,就又看见了那个粉衣女子,以及同她一起进来的商挽萧。
粉衣女子在商挽萧身旁说说笑笑,商挽萧偶尔点头,偶尔会给一句回应,看上去颇为和谐。
别人都说笑声具有感染力,可辛辞觉得这简直有些胡扯。
失神中,眼前蓦地飞来一只手,啪地一声打了个响指,接着孙昭的声音就在耳畔响起,“看什么呢?”
辛辞意识回笼,瞥了眼孙昭,不咸不淡地回了句“没什么。”
说罢,辛辞转身朝饭桌走去,孙昭立即在后跟上。
两人到达饭桌时,武垣和冯申已经落座,孙昭便拉着辛辞坐到武垣一旁。
这边几人刚坐好,那厢粉衣女子就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冲冯申喊了声“爹”。
听到这声“爹”,冯申的眼睛笑成一条缝,宠溺地应了声,后向几人介绍:“这是老夫的小女,名叫幻儿。”
幻儿是个性格开朗的,在众人面前丝毫不露怯,笑着同几人一一问好,看上去十分讨人喜。
在这边客套完,幻儿又转身把商挽萧拉到跟前,跟冯申说:“爹,能不能让商大哥也坐这桌啊?”
冯申就幻儿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有求必应,立即起身,爽快地请商挽萧入座。
商挽萧点头回应,道了声“多谢”,后撩袍落座,与辛辞隔了几个位置,抬头刚好能对上视线。
幻儿见商挽萧坐好,赶紧跑到商挽萧右手边的空位,喜滋滋地落座。
饭菜尽数端上桌,大家相互客套完,都拿起筷子开始用膳。
幻儿往自己碗里夹了几道菜,一一尝过,后向商挽萧推荐,“商大哥,这红烧肉好吃,你快尝尝,还有那盘鱼也好吃……”
小姑娘的声音如鹦啼,婉转动听,将邻桌几位年轻男子的心都听酥了,纷纷歪着头朝这边看。
幻儿上面还有三个哥哥,此时也都坐在这桌。二哥是个脑子活泛的,见自家小妹这副样子,一看便是动了女儿家心思,便开口帮忙考察,“商公子可已有婚配啊?”
话题突然抛来,饭桌上顿时安静,大家都将视线投向商挽萧,似乎都对这个答案十分好奇。
商挽萧下意识地瞥眼辛辞,那人竟是头都没抬,好似完全没在意刚才说了什么。
心中隐隐生出几分不痛快,商挽萧眸色沉了沉,语调平淡地答:“没有。”
听到商挽萧还未婚娶,幻儿脸上笑意更浓。
“那商公子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女子做妻室呢?”二哥继续追问。
商挽萧的余光再次不自觉地看向辛辞,那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好似所谈的话题与她毫无关系。
“没想过。”商挽萧冷冷道,说完又补了句,“至少不能是跑出去就不知道回来的。”
没想过那就是还没有心仪的女子,二哥点点头,觉得十分满意,开始帮着撮合,“巧了不是,我家小妹就是个顾家的,从小到大,不曾有过一次晚归,和商公子你还真是挺合缘。”
“二哥,你在说什么,人家还小呢。”幻儿面颊生出几许绯红,垂眸咬咬嘴唇,说话时也带上了尾音。
二哥怎会不知自家小妹是在欲拒还迎,顺着话茬道:“都是十七八的大姑娘了,早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怎的还小?”
“冯兄,你前两天可不是这么说的,什么我家小妹就算是长到了二十,那也是家中的掌上明珠,想何时婚配都行!”孙昭坐在一旁看了半天的戏,终是没忍住开口调侃。
冯家老二平日里没少和孙昭斗嘴,转头看见孙昭那乐呵劲,立马拧过身,开玩笑似地回呛,“我家小妹过几年才二十,可孙兄你今年就二十三了,再不抓点紧,可没姑娘跟你喽。”
冯申和武垣关系不错,又是个热心肠的,见自家好友的徒弟还未婚娶,心中不禁替人着急,“小昭啊,这成家立业,成家在前,立业在后,你可真得抓点紧了。”
说完觉得还不够,又忙着给点鸳鸯谱,“我看这辛姑娘就不错,人长得好看也踏实,关键是你俩整天待在一起,知根知底的放心。”
话题莫名其妙转到自己身上,辛辞扒拉米饭的手一顿,抬头时恰好对上商挽萧投来的目光。
视线交汇不过一瞬,商挽萧状似自然地偏开视线,仿佛方才的对视只是场意外。
被开玩笑的孙昭也是一怔,转头看向辛辞,见人正在发愣,便哈哈笑道:“我努力,我努力。”
啪!
谈笑被一声清脆声响打断,众人皆循声望去,随之便见商挽萧已放下竹筷,面色虽说没有明显不悦,但绝对谈不上是好看。
“抱歉,商某忽然想起还有事未处理,先走一步,各位慢用。”商挽萧的话说得客套有礼,生出一种天然的疏离感。
礼数讲完,商挽萧丝毫不拖泥带水,起身、离席、出院,一套动作干脆利落,好似真的是有什么急事。
见状,幻儿立即想跟上去,但先一步被冯申给叫住了。
能在乱世中积累万贯家业,冯申自然十分懂得看人脸色。
商挽萧的背影在眼前远去,辛辞转回头也没了进食的欲望,但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她还是吃尽了碗中的餐食。
两盏茶后,大家用完餐都陆续离开冯府,辛辞帮着收拾完碗筷才离开。
从冯府出来,辛辞一道沿原路往回走。
夏日的天阴晴不定,上一刻还艳阳高照,这一会儿乌云就压了下来。
辛辞抬头望眼天空,不禁加快步伐,抱着油皮纸的双手也紧了紧,生怕将里面裹的包子掉出来。
回到茶楼,辛辞站在楼下,于楼外长廊上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随后,她绕到茶楼背侧,沿着楼外的木质楼梯上到二层,慢慢朝商挽萧踱过去。
木质地板被辛辞踩得吱嘎作响,而一向警敏的商挽萧却恍若未闻,眼睛始终盯着远方青山,不曾偏来一分视线。
在与商挽萧相距还剩半丈远处,辛辞停下脚步,后清了清嗓子,问:“在看什么呢?”
风吹绿树,响起一阵穿林打叶声,片刻后风停音止,辛辞没等到商挽萧的回答。
她慢慢吐出一口气,后朝商挽萧又走近一步,将距离缩短至一臂远。
“这个给你。”辛辞将手中的油皮纸递出,“中午见你没怎么吃东西,给你拿了点包子。”
半晌,辛辞手臂都有些麻了,仍是没得到商挽萧半句回应。
捧着油皮纸的手微微蜷起又松开,将油皮纸捏得作响,如同她此刻不安的心跳。
“你现在不想吃的话,我去给你放屋里,等你饿了再吃。”说着,辛辞将手臂收回,转身要走。
谁知,她的步子刚迈出一步,手臂就被人猛地拽住,而后她整个人被带着转了个身,咣当一声,身后的门被撞得震颤,发出不满的声音。
背部碰到门框,辛辞顾不上去管自己的后背,手中的包子滚了一地,她实在有些心疼,“商挽萧你唔……”
不等辛辞的话说出口,商挽萧的吻就密密实实地落下,凶狠又极具侵略性,将她后面的言语尽数吞尽。
辛辞的手臂对折在胸前,她反手抓住商挽萧的外衫,将名贵的衣料攥出褶皱。
楼外,一阵狂风忽起,将屋檐上悬挂的旗子吹得疯狂乱颤,紧接着,便有雨星滴落下来,润进泥土,洇湿一片。
心中郁积多日的纠结、悲痛和思念在此刻爆发,倾泻于唇齿之间,直至口腔中蔓延上一股血腥味,商挽萧才稍稍松开辛辞。
由于吻得太狠,两人的胸膛皆在剧烈起伏,时而相贴时而分离。
商挽萧吐出的呼吸滚烫,眸中带着压抑的疯狂,他将辛辞整个人都框在自己的视线之中,蛮横又霸道地逼问:“不喜欢我这样的,喜欢孙昭那样的?”
辛辞的唇被吻得又麻又疼,她微微张着,努力平复呼吸,企图转移话题,“你的伤还疼吗?”
“回答我的问题,辛辞。”商挽萧不依不饶,非得要个答案。
空间逼仄,两人交错的喘息分外清晰,辛辞盯着商挽萧的心口,那里曾被她插入一把刀,此时此刻,她不忍心再插入一把,“我不喜欢孙昭。”
伤他的话没有砸来,商挽萧眉宇渐展,继续追问,“那对我呢?可否有过一丝的心动?”
辛辞最怕商挽萧问她这个,偏开视线看向楼外,生硬地岔开话题,“要下雨了,我该回屋了。”
门框再次传来咣啷乱响,商挽萧将辛辞箍得更紧,不容怀中人逃避,“我都追到这了,难道就不能听句实话吗?”一向冷酷无情的人也红了眼眶,商挽萧嗓音喑哑,听上去有些委屈,“你离开靖庭司的那日,我在高台上看了你很久,可你一次也没有回头,在那靖庭司里,难道真的就没有一样东西能令你有所留恋吗?”
偏开的视线重新转回,辛辞看着商挽萧,泪水盈满眼眶,“我不敢回头。”
“为什么不敢回头?”商挽萧垂首与辛辞的额头相抵,温声逼问。
当日的痛心与挣扎袭上心头,泪水簌然倾落,她再说不出违心的话,“我怕一旦回头就走不了了,我怕我就不想走了。”
商挽萧用指腹蹭蹭辛辞的眼尾,轻声埋怨,“当初连马都不忘给几句嘱咐,为什么对我就不肯留个只言片语?”
脸颊的泪痕被一点点擦干,辛辞缓缓开口,“能留话的,虽有不舍但终能放下,不能留话的,才是最难割舍的……”
刷!大雨忽地洒落,哒哒打着大地,浸润久旱的干涸。天上的乌云如同埋藏心事已久,要借此豁口诉个干净。
最难割舍,这四个字能冲散所有的阴霾与怨恨,商挽萧终于得到了那个他想要的答案。
房门被豁然踹开,又在瞬间关合。
屋外风雨交加,屋内亦然。
墨色的秀发散落,铺在羊脂玉般的薄背上,跟随起伏的身形如浪般翻滚。
撕扯、纠缠、相贴、交融……
风声、雨声、断断续续的人语声……
骤雨倾落,慷慨地下了一个多时辰,将大地里里外外都浸润透彻。
雨声渐歇,乌云散去,扶光重新照向世间,被雨水冲刷过的万物都是水滋滋的,在阳光下泛起光泽。
暖榻上,辛辞坐在商挽萧怀中,两人胸背相贴,共同看着窗外的青山。
上次是为了解毒,这次却全是因情而起,两人相互依偎,静静享受着温存后的美好。
商挽萧用鼻尖蹭蹭辛辞的发丝,揽着腰肢的手臂箍得再紧些,似是担心当下的如愿只是一场黄粱,唯有借触感的真实才能缓解心中的不安与患得患失。
“跟我回靖庭司吧,好不好?”一时的相伴他怎能满足,他要的是一生一世。
辛辞将掌心贴在商挽萧的手背上,先给颗甜枣,接着又说出伤人的话,“不行。”
商挽萧反手将辛辞的手握住,怕人跑了似地,反问道:“为何?”
带着几分急切的嗓音落在耳畔,辛辞没答话,稍稍坐直身子,伸手要去拿散落在地上的衣物。
这个动作在商挽萧看来可就太刺眼了,他一把将人捞回,应激似地追问,“你要做什么?你又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