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猛地抬头看向尘连青,拿着纸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他的眼前一片模糊。
一个多月过去了,他终于反应过来了。
他没有爷爷了。
就算房间每天打扫,就算平安杂货铺一直开门,那个和他相依为命的人也不会回来了。
如果不是尘连青提醒,他压根想不起来今天是中秋。
团圆的节日。
恍惚间,他腿上一重,鼻尖被毛茸茸的猫尾巴扫了一下,狠狠打了个喷嚏,眼泪汪汪地看着爬到他腿上的诗经。
尘连青低下头,盯着诗经看了一会儿,把他从楚辞腿上抓了过来,一只手按着这胖猫,另一只手从楚辞那拿过另一张泛黄的信纸。
他嗓音轻缓,一字一句地读着那张信纸上唯一的一句话,声音中带着丝说不清的缱绻。
“玄鸟不辞桃花寒,‘玄鸟’确实是一个好名字。”
楚辞手里的纸被抽走,他顺着尘连青的手茫然地看过去。
他刚要开口说话,就被手机铃声打断了。
看了一眼来电人,尘连青“啧”了一声,把信纸放在小桌上,接了电话。
听到电话铃响的时候楚辞就彻底清醒了。
他虽然一直很希望有人对他好一点,但其实从小就不是什么感情很充沛的人,不会为什么事伤心太久。
爷爷是例外,但也不至于例外太多。
而且要是为此太伤神,楚辞抿了抿嘴,想,楚和平同志知道了怕是要从墓里爬出来揍他。
“我有学生出事了。”尘连青挂了电话,没忍住揉了揉额角,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得走一趟,你记得吃午饭,不吃饭对胃不好。”
楚辞随口应下了,送他出了门。
诗经一直跟在楚辞脚边,看着尘连青走了,才“哼”了一声,抱怨道:“他这人怎么这样?你还这么让着他!”
“静静,他对我好。”楚辞拿了包泡面泡上,把诗经从地上捞起来深深吸了一口,呢喃道,“他对我好,他没害过我,我觉得他也不会害我,所以没关系。”
诗经不说话了。
楚辞自觉今天他状态不对,虽然他不知道到底为突然状态不行,但他知道其实从早上吃完豆花他状态就不太好,以至于祝明赫来了之后下意识想当个隐形人。
……可能是昨天晚上难得对人说了真心话。
于是他干脆今天就不开门了,吃完了泡面就上楼收拾了一下书房,把尘连青带来的那个信封连两张信纸一起收好,然后回卧室睡觉去了。
***
尘连青最后半口午饭没吃上,但幸好他不是人,不吃午饭也没什么影响。
他的学生不脆皮,但是他的学生一言难尽。
从警局出来以后,江江耷拉着脑袋跟在尘连青后面,小声嘟囔:“导员,这次真不是我的问题嘛,我下次会冷静的。”
沈思思一听一个激灵,赶紧伸手去捂住自己那不知死活的舍友的嘴。
尘连青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忽地开口:“团支书,你别护着这小丫头,她几斤几两我心里有数。”
沈思思讪讪地撒了手。
江江连忙喘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试探:“导员,我请你和思思吃饭谢罪呗,今天是我不对!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下次遇到别的临大的辅导员别随便乱说请吃饭什么的,这不合人家的规矩。要是正常的辅导员,现在八成已经被你吓死了。”尘连青停下脚步转过身去看身后俩姑娘,叹了口气,“不过幸好你们学长我不正常。走吧,去哪?”
最终三个人赶在四点之前就近找了家店吃了个简餐,等菜上完以后尘连青顺手下了一道结界。
“我刚没仔细问,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江江拎不清,沈思思你总不至于拎不清吧?”
“我们最近申报项目不太顺利,压力有点大……”
沈思思还没说完,就被江江打断了:“才不是,是因为那个江湖骗子说思思有血光之灾!我看他才有血光之灾呢!骗子一个!还转头污蔑我宣扬封建迷信,我就……顺手报了个警。”
尘连青看了她几眼,又偏头看了几眼沈思思,随后点了点头:“行,我看我们团支书也不像是有血光之灾的样子,那个骗子我刚看过了,江江眼力还行。你们没造口业就好。”
他说完,又思索了一下,补充道:“至于项目,你们先别愁了,暂时先不报了。”
“导员!”
沈思思和江江才因为今天闯的祸被轻轻放下了松了口气,转头就被自家辅导员的话狠狠炸了一下。
虽然尘连青说是辅导员,但是是个交换生心里都门儿清,他们的很多资料都要在这位手里过一下,甚至现在在准备的一个研究项目虽然主要是历史学院这边的,但因为和社会学关系紧密,所以挂的指导老师也是尘连青。
也就尘连青不知道怎么回事脑子抽了跟到临安来当这个老妈子辅导员,要是在华光大学本校,他估计早当教授了。
他说项目不报那就是真不报,但这个项目他们都准备了有好一阵了,参与进来的人不少,总不能说不报就不报了吧?
尘连青似乎看出了她们的心思,敲了敲桌示意她们安静,才接着说:“实验器材很难申请吧?除了时空院那边,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人能申请到时历了,你们能保证申请到?”
沈思思和江江面面相觑,然后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时间科学与空间科学学院申请时历轻轻松松,但轮到其他学院头上可没那么轻松。对于申请时历,时空院之下一律平等,全是超级艰难模式。
但这倒也没涉及项目核心啊,只是顺手写上去的……
沈思思腹诽,难不成就因为这随手一笔就不报了?不至于吧,大饼不是大家都会画吗?
“项目随时可以报,时历难得可以见。”尘连青见她们困惑的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我刚报上去一个异常,转接到军方了,可能会对华光开放,具体内容和你们的专业有一点对口,趁这两天你们赶紧找你们社会实践学的老师去联系一下,写个申请报一个社会实践,别被人抢了先。”
他这么一说,沈思思瞬间就想到了很多。
比如历史学院在上一个社会实践年里本来准备的实践课题,结果因为是个切入点很多的大文科课题,不止是历史学院对口,同样看中了那个课题且对口的政治学院提前联系了,把参与名额抢走了。
江江还在迷茫:“今年不是社会实践年……”
沈思思连忙掐了她一把,把人薅了起来,一边对尘连青道谢:“谢了导员,我们先去把账结了,马上回去联系。您自便。”
尘连青笑笑,没多说什么。
其实楚辞那间杂货铺的事早晚有人会插手,若是这样还不如让眼皮子底下这帮有赤子之心的小孩来。
清澈,不够强大但也能自保,而且好用。
***
“不是。”结完了账,被沈思思拽着回临大的江江百思不得其解,“今年也不是社会实践年,你怎么这么着急?”
沈思思一回宿舍就打开电脑,一边噼里啪啦地写“非社会实践年特殊实践申请”,一边说:“你没听明白我们导员什么意思吗?他是说我们有机会在他刚报上去的异常里面接触到时历。再说是不是社会实践年也没关系吧,反正早晚要做的。”
华光大学是个比较神奇的一个不那么科学的学校,一个年级上半学期是一年,学理论知识,下半学期是另外一年,每个学生都要做社会实践,俗称“社会实践年”。
而且重点是每个社会实践年都有高年级学生的论文能登核心刊。
当然非社会实践年当然也能做社会实践,并且要是在非社会实践年里做完了下一个社会实践年就可以摆了。
江江听完懂了。江江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给远在华光大学的老师。
这种能接触到时历而且切入点很多的实践,等回头露了风声,有的是人抢。
虽然文学类院一家亲,但是在抢课题这件事上大家一向争得血雨腥风,更何况这次恐怕还不止是文学类院内部的事情,其他类型的学院也可能掺上一脚。
先抢下来,好挑其他类型学院的队友,省得被人挑。
沈思思写到一半,忽然抬头,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可是导员不是社会学院的吗?他怎么不跟那边说反而跟我们说?”
“……不知道。”
“算了不管这个了。”
如果尘连青在这里,大概会告诉她们。
因为学社会学的虽然比学政治的好一点,但是要说赤子之心那也有点远了。
***
楚辞知道自己在做梦。
他在梦里拼命地往前跑。
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好把他们都甩掉。
他像是一只受惊的小猫,只管窜出去,却没仔细看路,一不留神撞到了人。
把那些声音都抛在脑后,楚辞拽住了他撞到的那人的衣服。
“尘……”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个人含笑看着他的样子,还没能得到一个拥抱,面前的景象就被白雾吞噬了。
等到白雾散去,楚辞斜靠着一颗大树。
深冬季节,叶子掉得差不多了,很难看出那是一棵什么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