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云去医院复查。说复查，其实就是再做一次B超。本来遵医嘱，一个星期就要去做的，但她慎重起见，问了问春天妈妈，知道B超做得太密了，对胎儿不好。于是听进去了，明白春天妈妈的好意，所以这次的“超声检查”，是距上次检查足足二十天后做的，“检查报告单”是这样的结果:
超声描叙:子宫后位 宫内见胎体，头臀径23mm，胎心见。 双附件未见明显异常
超声提示:早孕
看到这样的结果，洪云本应该高兴才对，盼了这么多年的孩子，现在终于有了。但她不像，高兴只是片刻功夫，随后就耷拉出一张苦瓜脸，从医院，一直到家。
一进家门，先从挎包里掏出B超单，“啪”地一声放在桌上，然后，就猛地扑向沙发，也不讲究卫生什么的了，埋头嚎啕大哭起来。
老公没办法，急得搓着双手，在屋里团团转。不知她哭什么，确定怀孕了，是好事，又哭什么呢？看这架势，不像是喜极而泣，又不知，这样的哭会不会影响到肚子里的胎儿。在客厅、卧室之间焦灼地踱来踱去，考虑再三，还是打个电话，请春天妈妈过来一趟，她们都是孕妇，应该有共同语言。
直到春天妈妈来了，坐在洪云的沙发边，轻轻地问:
“大姐，你咋啦？”
洪云才停止嚎啕，扭头看她一眼，哽咽道:“我心里难受。”
春天妈妈声音更轻地:“你这样肆无忌惮地哭，哭伤了肚子里的孩子，咋办？”
洪云听了，惊得坐起了身子，紧张地问:“他还没成形，就会影响了？”
春天妈妈屁股往后挪了挪，再说:
“嗯，你的情绪会影响孩子，严重的话，会影响胎儿的发育，甚至造成畸形！”
洪云听后，紧张得嘴唇直发抖:“这，么，严，重？”
春天妈妈说:“嗯，我没有危言耸听！也没有吓你！你快说说，到底咋啦？”
于是洪云十分后悔，揪着自己的头发，一个劲地自责:“该死该死！”
在春天妈妈随后的询问当中，大家才逐步了解到，洪云由喜转悲的思想变化。原来，她结婚当年，曾有过一次下身突然刺痒的情况。当时就是图方便，先找葛湖医院的妇科大夫看的，打了几天点滴，不痒了，好了。后来，过了一段时间，又隐隐感觉不舒服，上市妇幼保健院检查，医生又说子宫里有个息肉，需要做一个切除术……如今想想，当初的症状跟这次的反应差不多，应该是早早孕。联想到这些年，因为不孕，遭遇到那么多的嘲笑、讽刺和白眼，心就揪在一起，刺痛得厉害。同时，一股辛酸，伴随着委屈的滋味油然而生，满腔的怒火，想发泄，却无处渲泄……自己几年前就有过孩子，因为没有被诊断出来，让庸医给害了，让自己背了几年“不孕”的黑锅。越想，心里越不是个滋味，于是从医院回来，卫生也不讲究了，饭也不想吃了，就想痛痛快快地趴在沙发上，哭个够。
洪云十分委屈地哽咽道:
“小张，你说我怎么会这么倒霉，遇到了这样的事？”
春天妈妈拉过她的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说:“过去了！都过去了！”
洪云趁势想抱一抱小张，但被对方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孕妇之间尽量减少肢体接触。
经过这件事，洪云开始安心地在家保胎，做胎教。孕育的过程中，把自家妈请来照顾，再也没有受到外界的任何影响。足月到市妇幼保健院，顺利地产下一女婴，比春天妈妈晚了四十多天。都是女孩，一个取名春天，一个取名孙子毅。两家关系因此更进了一步。两个小女孩，从不会走路开始，就认识，常在一块玩耍；两年后，上同一家幼儿院，上同样的课外培训班；再后来，进葛湖学校，上小学，又有幸分在了同一个班(另一个小伙伴钱玥茹，幼儿园小班、中班、大班、学前班，四年都与她俩在一起，上小学时，却“不幸”摇号摇成了两个班)。
……
时间如白驹过隙，小学的学习生活也很快就要过去，一晃，就是六年级的下学期。
开学第二天。第一节是英语课。英语老师近视眼，虽然配戴了一副近视眼镜，但眼神还是不太好。
她这节课，先讲评上学期的期末试卷，刚说了一句，就习惯性地看了看前两排学生，惊讶地问:
“春天？春天呢？”
春天的同桌傅凌天，在后面举手积极发言:“老师，在这里！”
英语老师用手扶着镜框，看过去，都是清一色的冬季校服，也不知是哪一位，于是又问:“怎么坐到这么远去了？”
曹宁莎坐在第一排，讲台旁，她举手，替春天回答:“这学期，按身高排的座位！”
“春天，你起来，拿着你的英语书过来。张三，你拿着书，到后面去！”
英语老师在讲台上，伸出手臂，来回安排道。
第二排的张三，明显有些不情愿，说:“我不去！”
英语老师立马沉下脸，命令道:
“以后我的课，春天就坐你这个位置！”
张三说:“老师偏心！”
英语老师点点头，说:“我就喜欢成绩好的学生，坐在前面，如果你下次考得好，也可以不换你的座位！”
英语老师可能不知道，她这样一安排，无形中，给春天树了一个“敌”，也令有些同学，比如第三排的孙子毅，心里就酸酸的:这样的好事，怎么就没落到自己头上呢？
中午放学回家，家里只有妈妈一个人，做好了饭菜在等着她。孙子毅背着书包，边换鞋，边问:
“外婆呢？”
孙子毅妈妈:“去看朋友了！”
孙子毅撇了撇嘴，说:“这么老的人，还有朋友？”
孙子毅妈妈疑惑地看着宝贝女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嗲嗲的声音，这无知的语言，是面前这个脸黢黑的女孩传输过来的吗？
于是就说:
“孙子毅，人，是群居动物，也是社会性群体。每个年龄段的人，都会有自己的朋友！”
鼻垩挥斤，然后又说:
“不同年龄的人之间，还有忘年交呢！”
孙子毅放下书包，淡淡地“哦”了一句，也不知道她听进去了没有。只见她从自己和外婆的卧室里出来，换了套法兰绒休闲服。外婆从小带她，都说“一日祖孙百日恩，百日祖孙似海深”。祖孙两人的感情好像比母女更深厚。
孙子毅妈妈看女儿的脸色，有些不悦，先反问:
“今天在学校，有什么开心的事？”
孙子毅:“没有。”
“那有不开心的事？”
沉默。
“在外面不管遇到什么事，千万不要隐瞒，嗯？”
孙子毅妈妈经常关注校园霸凌的事，所以，对女儿的细微变化，特别敏感。
谁知，孙子毅“噗哧”一声笑出了声:
“妈，你太小看我了！还有人会让我不开心的？”
说完，大眼睛直直地盯着妈妈:“要说，还真有一个人，让我不开心！”
“谁？”
“你呀，只有你，才会让我不开心！”
孙子毅妈妈听了，松了一口气，然后伸手，佯作懊恼地拍了一下女儿的肩，说:
“你胡说八道什么呀？我怎么会让你不开心？”
沉默。
“爱之深，责之切！你懂不懂？”
孙子毅胡乱地咽下嘴里的一口肉莱，说:“我懂！你懂吗？饭前不训子！”
说完，又夹起一块肉，说:“你就喜欢吃饭时教训我！还不自知！”
沉默。
这时，孙子毅外婆刚好回来了。一进屋，就去大门旁的卫生间洗手、洗脸，还把身上的衣服裤子用毛巾认真地拍打了一番。
孙子毅妈妈坐在饭桌边，催促道:“妈，您快点！给您舀的汤，要凉了！”
看到外婆从卫生间出来，孙子毅嗲嗲地也打招呼:
“外婆，你朋友没留你吃饭？”
孙子毅外婆没理她们，直到从卧室换了一套家居服，走过来，坐在桌边，喝了一口汤后，才说:
“嗯，这汤不冷不热，刚刚好！”
然后又看着外孙女那因暖和而黑里透红的俊俏脸蛋，说:“谁家的饭能有自家饭好吃？”
孙子毅想起自己的外婆以前是厨师，一般人的厨艺，还真是看不上。
这时孙子毅外婆又说:
“刚才在公交车上，有人说咱们葛湖人说普通话标准！”
孙子毅妈妈说:“葛湖人，说的是矿山普通话！”
孙子毅插嘴道:“我们班的吴卓越，寒假当了回群演，背二十斤的水泥枪呢！”
孙子毅妈妈听了，有些惊讶，说:“他长得跟个瘦鸡似地，背得动？”
背不背得动，人家已经背了。还拿了钱，吃了盒饭。但这些，孙子毅不想说了。
这时孙子毅外婆又说:“今天我去看老赵，她很可怜！”
孙子毅妈妈关切地问:“怎么可怜了？”
“女儿刚结婚的时候，她老嘲笑女婿拎个剃头箱！”
其实老赵女婿是法医。
“现在好了，女婿记仇，不肯拿钱出来给她治病！”
孙子毅妈妈感叹道:“所以，做人做事还是要经常想着，给自己留条后路！”
突然又像想起什么，看向女儿，问:“你回家时有些不高兴，快说说，是什么原因？”
孙子毅说:“没什么没什么！就是英语老师，今天让春天坐到我前面了！”
孙子毅妈妈说:“你两个一般高，如果不是排座位时，你故意弓着腿，你也不会分到她前面！”
吃了一口饭，又说:“你对她还有意见？”
一节英语课，成了春天的“主场”。英语老师不光夸她，是全年级完成寒假作业最好的学生，还多次提问她，让孙子毅坐在她后面，像醋坛子打翻了，醋味十足。所以，现在面对妈妈的问话，也毫不隐晦自己的态度:
“嗯。”
孙子毅妈妈又拍了拍她的肩，语重心长地说:
“你两个要好好地相处！没有她妈就没有你！在学校，要学会多赞美……”
孙子毅听得不耐烦，打断妈妈的话:
“好了好了！天天说没有她妈就没有我，没有她妈就没有我！烦不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