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南，大半天的车程下，他们最终又进了市区，苏楠到家了。
车停在小区外面，苏楠和姜阳同时朝后座看了一眼，陶启仰躺在那，已经睡熟了，尽管是轮流开车，身心的累依旧抵挡不住。
两人转回身体，透过车前玻璃看着外面，行人寥寥无几。
双方都没有开口说一句，好一会，姜阳握住了苏楠的手，时而握紧，时而松开，几次下来，苏楠便配合着他的动作，两人依旧是一言不语，却好似胜过千言万语。
几分钟后，姜阳先侧身看向苏楠的脸，感受到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苏楠便也侧过来看他。他们看向彼此的眼睛，里面装着浓浓的情绪，最后却只是同步笑了起来。
“要不要上去坐坐？”苏楠指了指窗外，怀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轻声问。
话落下的一瞬间，她心里却立马纠结起来，她既希望眼前人答应，又有点不知名的害怕他答应。
姜阳先是一愣，显然没有意料到，他顺着苏楠指向的方位看了一眼，只一眼便大概看出这是个高档小区，他有些犹豫了。
没有一个人不想踏足爱的人的生活，可是，他风尘仆仆过来，也没有准备什么，就这样去到苏楠家里吗？不，他心里乱了。
因为也没有一个人不想体体面面，以最好的状态出现在爱的人的父母跟前。
姜阳迟疑了两秒说：“下次吧，今天有点晚了。”他说这话时，眼睛甚至不敢看着苏楠，生怕心里的怯懦透过瞳孔流露出去。
“好吧。”奇怪的是，当苏楠听到时，虽然心里用不着纠结了，可是却也没有因此轻松下来，像是某个莫名的力道，将她的心捏成一团，藏在褶皱里的，全是憋闷。
下车后，姜阳打开后备箱，将苏楠的行李箱拿下来，看她背着个猫包，便说：“你带路，我给你送到楼下再走吧。”
苏楠接过箱子，虽然有些勉强，却依旧是挤出一个微笑，跟着便摇了摇头：“没事，我自己可以。路上小心，到家后给我发个信息。”
转身前，她又看了姜阳两眼，还想再说点什么，可是这样费尽心思的去想，更是不知道能说点什么。她只好眨了一下眼，嘴角抿得更开来加深这个笑。
“算了。”苏楠这么想着，转身往家的方向走。
没走两步，姜阳的脚步追了过来：“今天陶启在车上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那些人都是各个社□□出来拉人的，学校那么大，我又不是什么香饽饽，他都是瞎说的。”为了显示出可信度，他甚至伸出三根手指，“我发誓！”
整个人一下透着一股精装修的傻气来。
苏楠后退了两步，认真打量着他的脸，姜阳对上她的视线，身体一下站的笔直，苏楠便顺着脸往下看，将他全身上下看了个全。
苏楠不知道大学时候的姜阳是怎么样的，但经过几年的社会拷打，整体依然能给人留下帅气精神的印象，想必上学时更不差，苏楠知道，姜阳这么说，不过是想让自己安心罢了。
“要抱一下吗？”苏楠松开行李箱把手，虚虚做了个张开手臂的姿势。
姜阳没有犹豫，如孩子听话般，顺从的把双臂伸了过去，只是真的抱上后，情不自已加大了力气。
苏楠感受着怀中人的力度，等后背的手松开后，她后退一步想着拉开一点距离，然而还不等她有所动作，头顶便传来轻柔的抚摸。
“心里有什么就说出来好吗？我不想你不开心。”姜阳的声音混在树叶的沙沙声里，一下子，苏楠内心的褶皱被抚平了。
她不轻不重叼着唇内一点皮肉，反复咬磨，最终离开那个怀抱，睁着双清明的眼，注视着姜阳，说：“再陪我走一段吧。”
小区内路线简单，但真要走到苏楠家楼下，路程却不算太短，苏楠没让姜阳陪着走到最后，怕他出不去。
她停下，帮姜阳简单整理了一下额前的头发，然后比划了一下，说：“还记得第一次见面，你头发才这么一点长，现在都到眉毛了。”
姜阳抬手胡乱薅了前额一把，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别过脸去，故作不在意般，模模糊糊说了句：“那都多少年前了。”
样子有些与他身形不相匹配的可爱，苏楠发自内心笑出声来，再次把乱掉的头发理好，捧起姜阳的脸说：“回去吧，慢点开车，我等你信息。”
姜阳回到车内，陶启已经醒了，正“哒哒哒”的敲着手机键盘，见姜阳坐下，他关上手机，打开车门坐上副驾驶。
“回来的这么快，没去人家里吧。”他托着一侧腮帮，一脸的笃定与好奇。
姜阳看了眼住宅楼，他不知道哪盏亮起的是苏楠家，亦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真的进入她的家。他系好安全带点火，轻微摇了摇头：“没去。”
“苏楠既然邀请你了，为什么不去？”陶启难以理解，离开椅背，倾向了姜阳。
姜阳犹豫了一会，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方向盘：“不是时候。”
听到这个回复，陶启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翻了个白眼，重新倒回座椅里，姿势歪扭，懒散道：“啧，这还要挑黄道吉日呢！你别告诉我说那么多年等下来，你就只想寻求个短暂的缘分，不想最后走到合法的那一步。”他说完又饶有兴味补充了一句，“哎呦，那可是耍流氓哦。”
此时日头渐渐西沉，背光处，姜阳瞳色更加深不见底。
这么多年来，如果真的无缘也就算了，但现在机会重新摆在他面前，怎么可能就这样止步不前。可是要怎么办，才能全然不顾内心的自卑呢？这虽然是种不常出现的状态，可是一旦面对重要的人，轻而易举便会浮出水面，当事人不可忽视。
见姜阳沉默着一心开车，陶启收敛着稍微坐正了一点，也不看姜阳，只盯着前方。
“我感觉你变了。”他沉着声音缓缓说，“虽然平时在工作室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我能感觉到，只要是与苏楠有关的事情，你总像被什么东西拖着一样。”
车驶上大路，姜阳提了速，他听了陶启的话，连个眼神也没分过去，只是很平静地说了一句：“如果有天你也遇到了一个人，大概就能体会这种，觉得自己总不够好的心情。不过，刚才干嘛装睡？”
陶启大概是习惯了他这一招，既不追着问也不挑明他扯话题这一心思，只是眉毛上挑，斜视了一眼，又回到那个随意的样子，善解人意道：“装死人给你们留点说话的时间欸哥，真是白瞎了我这一番苦心了。”
或许是自己前方的路太过模糊，因而更加理解了姜阳这些年的心情，所以哪怕陶启平时不是这种心细如发的人，却也明白在狭小的车内，有些时候，自己注定是个妨碍，所以在苏楠说到了的时候，即便他想动一下麻木的手臂，最终还是忍住了。
“那我不请顿饭看来是说不过去了。”姜阳说。
“那肯定啊！就明天吧，我也很久没见过叔叔阿姨了。”
从回国到现在，整整几个月，陶启一次都没回过家，眼下离家越来越近，好似连窗外的空气都渐渐染上了熟悉的味道，他深深吸了口气，将乡愁融入全身。
“我回来了。”苏楠这边开门进屋后，一下便察觉出了变化，屋里不知怎的，多了股不一样的感觉。她换鞋时，撇了一眼门边的柜子台面，上面有两把车钥匙，其中一把，毫无疑问是蔡肖青女士的，至于另外一把，如果她爸没换车的话......
入眼的客厅没人，安安静静的，她走到沙发边，将上面的遥控器放到茶几上，蔡肖青几乎很少独自看电视。她站在客厅正中间，前方是几扇门，有她和她妈的卧室，她看着其中一扇，一步一步朝它走过去。
还没走到门边，有人从里面打开了，苏楠一瞬间定住，是许久不见的奶奶。
李兰君手上提着两双拖鞋，放在塑封袋里，见到苏楠，立马丢下手里的东西，上前拉住苏楠的手，眼里的慈爱都闪着星光：“回来啦！”
“嗯。”苏楠的声音像是许久不说话的人突然开口那样，即便只是一个字，却像是卡带了一般。
“外面冷不冷？饿不饿？买东西在路上吃了吗......”说不完的问题，藏不住的关心。
苏楠突然明白了那种进门时不一样的感觉是什么，是家。
苏远与蔡肖青在房内收拾东西，听到外面的声音，走出来一看，老太太正抱着心心念念的孙女，苏楠面向着他们，眼神碰上的瞬间，嘴角的笑渐渐凝滞。
她轻轻推开李兰君，清了下嗓子：“爸，妈。”
明明是世界上关系最紧密的人，突然间，却还不如那些泛泛之交相逢时能自然而言地说两句一样，此刻屋内的静谧只会让气氛更加尴尬。
苏楠沉默，是因为她感觉疏远。父母沉默，是因为觉得心虚与愧疚，但还有大人骨子里自以为的深谋远虑。
所以，总还是不能沉默到底的。
苏远捡起拖鞋，离近了看苏楠的脸，他平时太忙了，总不得空，已经很久没见过自己的女儿了。
“瘦了。”他这么说，“你不要像别人那样，讲究什么以瘦为美，身体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蔡肖青则是把她肩上的包拿下来，伸手探了探有些红的脸，冰凉的。她没说什么特别温情的话，只是把门边的行李箱推到苏楠房内，出来后问了句：“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他们一家，已经很久没有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吃饭了，苏楠心底深处有说不出的轻盈感，而且，那件她耿耿于怀了很久的事，终于落地开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