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听见爽快回复的苏白吓了一跳,连声道歉。
“无妨,无妨。”相悟道人笑着摆手,看向清川,“你这徒儿好玩的紧。”
清川点头。
“也罢,如此便好。”
相悟道人抬手,以指为笔,于半空撰写灵力凝成的符文,寒光灿灿,再一收手,悍然击出。
符文尽数入了苏白的脑袋,同一时刻,经法显现在脑海中央。
“此为我宗镇宗秘法玉清九天诀,可固心神稳魂魄。得此秘法者,视作寒阴宗长老,日后,寒阴宗任你出入,功法……罢了,你们浮仙门想来是看不上小门小宗的功法了。”相悟道人自嘲着,凄楚回望以各式姿势倒地的弟子,心痛不已。
他抬起头来,恰巧天上落雪,遮了眼角泪迹。
——为师未能护你等周全。
——至恒,是我别扭。
少顷,他站定,沙哑着:“走罢。”
苏白默然不应,兀自走到一处,抛起坑来。
清川问他为何,也只是得到一句。
“安葬,仅此而已。”
寒风落雪,少年的肩头堆了许多,一层又一层,好像要压垮了他。可少年依然在抛着坑,即使手冻得又痒又疼,即使土地硬邦邦的难以刨开。
“苏白。”清川立在他身后。
少年不应。
清川又试探性地喊了他的名字,最终得到了少年的微微起身,雪堆垮了大半。
少年赤着眼转身,滑落两行泪,鼻头都红了。
他抽抽噎噎,但语气决绝:“看什么看,不许看!”
清川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替其扫落肩头雪,蹲下来,一起挖坑。
“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死,心里很不好受吧。”他说。
苏白默然点头,又听得身侧轻轻叹惋:“最痛的应该是珍视之人死在自己面前。”还笑着希望自己能活下去。
那一句话承载了太多,轻飘飘的话语,却似千斤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苏白沉默半晌,又问:“你经历过吗,扬水?”
对方猝不及防地颤抖一下,手指松了一瞬,终是吐了气:“嗯。”
他们三人亲自为所有寒阴宗弟子抛了坑,一一掩埋。
时间仓促,他们甚至来不及立碑,只得匆匆削落树干,刻上名字。
相悟道人抚着至恒道人的墓碑,哑笑。
雪霁,亦是日落月升之时,圣洁之色倾落,寒阴宗满门裹了一席光辉。三人踏月而行,桃花瓣飘扬,回旋,静悄悄地,落在每一座墓碑前。
*
“我们不应该先去找燕不回吗?”苏白还是很担心他的好哥们好同门,毕竟赐予千两白银的大恩没齿难忘。
清川淡淡:“想找燕不回,只能找到桑末。我们汇合时,早已没了他人的气息,而且相悟道人也快撑不住了。”
头首分离,本应死绝,但桑末霸占其身体,魂魄被禁锢其内,又得以清川及时束缚,相悟道人这才有了一阵子的死缓时间。
堕神花的根茎有一个好处就是,能牵上肉/体和魂魄,失了母花的控制,受控者也能短暂恢复意识。
相悟道人深知自己能如此已是实属不易,不愿再耽误两位时间,遂加紧了脚步,轻车熟路地带领两位通过迷宫,前往法坛。
当他踏入法坛的前一刻,看见地上横尸,心里又是一颤。
“……开始吧。”
他主动入坛,惊得苏白连连挽留。
相悟道人忽然大笑:“你啊,真是可爱得紧。且瞧好了!”
只见他双手掐诀,法坛图纹逆转,阵法逆行而施。幽火异变,魂魄显现后倒悬于空,分立于幽火之上。
“倒转,开阵。”
相悟道人一跃上了法坛,双手张开——灵魂出窍,肉/体消融。
他与法坛化为一体,魂魄尽数为其献祭。
魂灵融为一体,寄宿在小小的、由相悟道人肉/体凝炼的珠子当中。
他的声音在回荡:“仙魔交界之地,魄珠传说之处,倒转阵法,自献体魄,方得魄珠。相悟深知寒阴之事无以为报,此珠便赠予你吧。”
那枚冰魄珠寒光大盛,吸纳整座魂海迷宫的魂魄,气息非同凡响。
苏白伸手接过——
“滚!”
刹然,灼华扇携飓风而去,听得一声闷哼砸地,苏白握紧了魄珠回过头去。
竟然是桑末这家伙再一次出现了!
苏白连忙收入储囊袋中,召扬水剑出鞘:“说,你把燕不回藏哪去了!”
一阵瓦砾掉落后,桑末笑着爬起,招手:“你过来,我便告诉你。”
“痴心妄想!”
苏白召出虚剑阵,主剑率领虚剑重重将落之时——
噗呲!
燕不回鬼魅一样地闪到桑末跟前,替他挡下了这一招,手无寸铁,万箭穿心。
苏白不敢置信地拔出剑来,手足无措地奔来,扑通甩落,扬水剑飞出数寸远。
他爬上前,一把抱起燕不回,右手颤抖着、慌乱着捂住身上的伤口,鲜血怎么也止不住。
——他好像知道了扬水所说的“最痛的应该是珍视之人死在自己面前”是什么感受了。
“兄弟相残的戏码不错啊。”桑末鼓掌,挑眉看着这一切,下一秒就被横空飞来的灼华扇劈成两半,语气微微上扬,“我想我应该说过,我是无穷无尽的。”
他的上半身费力转向苏白,笑问:“你与我做个交易如何?”
苏白微不可察地抬头。
“我替你救活他,你……”
后面的话清川听不见,他被万千有灵识的花种逼得直直后退。经过寒阴宗一战,苏白灵力所剩无几,他也摇摇欲坠,竟然怎么也突破不了。
他看见苏白“好”的口型,失声大喊。
可一切都太晚了。
交易成立。
燕不回的伤口愈合,鲜血回流,生机复苏,苍白的脸逐渐有了肉色。
苏白跪在桑末的跟前,低垂着脑袋,心口被植入了什么……
魔气大盛,苏白竟然生生吞噬了桑末的力量,将其化为己用,转眼,整个法坛被震了粉碎!
“糟了,失控了。”
清川蹙眉闪躲苏白的无差别攻击,但如今的他也不过残烛,压根抵挡不了苏白的攻击,更别谈近身了。
无奈之下,清川收回所有物什,先一步带着燕不回到安全地段。
破坏仍在继续,天崩地裂,地下空间登时重见天日。
“那么……”
清川遁入扬水剑,自行飞向苏白。
身为剑主,苏白下意识地抓握剑柄,五指触碰的那一刹那,剑灵现身,魂体缠绕,结结实实地贴附到他的身上。
下一秒,冰凉之物覆唇。
苏白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清川半透明的魂体挽住他的身体,凑近,亲吻——
玉清九天诀强行运转,生生镇压了苏白暴走的魔气,扯回些神智。
恍惚中,苏白好像听见相悟道人在耳畔呢喃。
“小友,你的心神不稳,沉心静气,压制它。”
鬼使神差地,苏白松了手,依言照做。
玉清九天诀运转之下,他听见燕不回的声音。
“苏白,我们上完课去商市逛逛如何啊?”
他还听见清川的声音。
“我既是你前世师父,前世之错,今日弥补,所以我来寻你。”
意识回笼,苏白好似走过了时间长流,好似丢下了什么,又捡起了什么。他被不明物体攀附,迷茫中抓握到一根红色发带。
是谁的呢?
魔气溃散,拨云见日。
苏白唤道:“师父父?”
清川应了:“我在。”
他颓然倒下,清川也支撑不住回了扬水剑。
月上枝头,苏白懵了许久,摸摸自己的嘴唇。
——他刚刚,是不是被亲了?
他僵硬的脑子还没转过来,就见月光被彻底遮掩,数十名弟子御剑凌于上空!
为首的那位正是唐信元,他轻然跃下,忙问:“发生了什么?”
苏白怔愣片刻,许久都没回过神来。
“看来是受惊过度……不对!”唐信元仔细检查了一番在场的狼藉,最终确认……包括燕不回在内的所有人,均为苏白一人所杀。
其中一名弟子疑道:“这不是寒阴宗的人吗?”
唐信元冷冷下令:“你们几人去寒阴宗查探一番,剩余的人,随我羁押苏白回宗。”
“是。”
苏白无力支撑陷入黑暗,再到醒时已然到了浮仙门的行刑台。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几时,亦不知自己为何出现于此。
唇干舌燥,灵力被行刑台阵法封印,动弹不得。灼目的阳光直射眼睛,苏白几乎睁不开眼,甚至看不清台上的人,只觉周围有无数的弟子,恍若全宗的人都来了。
有声音响起。
“苏白,新晋内门弟子,经核验查实,确获如下罪名。”
“其一,欺瞒宗门。无灵力的弱者,篡夺灵力欺瞒浮仙门,获得入门资格。后以一柄来历不明的邪剑夺得比试第一,晋升内门。”
“其二,屠戮无辜。屠杀寒阴宗满门,残害无辜同门弟子,险些置之于死地,剑伤均为邪剑所为。”
“其三,盗窃重宝。入我门重重把守禁地,盗我浮仙门重宝灼华扇与桃夭伞,更有符篆灵丹无数。”
“其四,叛宗堕魔。习得寒阴宗独门秘法玉清九天诀,还有魔气傍身。”
“其五,破坏仙魔平衡。镇守结界之一的魂海迷宫被尽数破坏,使得仙魔两界紊乱失衡。”
苏白一条一条地听下来,难以置信、几近崩溃。
台上,一字一顿地落下。
“苏白,你该当何罪!”
我没有。
这些我都……没有。
“孽徒苏白,丧尽天良,违天悖理,如今还想负隅顽抗,抵死不认。”
“判,杀无赦!”